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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0月 的存档

【看电影】蓝风筝

2009年10月25日

《蓝风筝》,这是第二回看,故事情节都知道,再看一次,感觉就有点淡。如果是北京人的话,又是在胡同四合院里长大的,可能会更有共鸣。

从头串到尾的那个《乌鸦》歌,那个旋律,听着开头还入调,渐渐就变得拐扭,歌词也不口语化,结尾也结得突兀,很怀疑不是老北京传下来的。后来仔细看了片尾字幕,居然做音乐的都是日本人。这种没头没尾的结束,的确很有日本风格。

说实话这歌真的让我比较纳闷,一般来说,片头,片尾,再加上电影中间时隐时现的同一旋律,毫无疑问,这首歌的基调应该也是这个电影的基调,但我从歌词里,却不怎么能理解歌与电影内容的关系。小乌鸦受母恩,长大知道回报,如果单是指铁头和吕丽萍的关系,好象除了最后救母这段(而且也没救成)还擦点边,基本上跟电影没啥关系,母恩是受了,但回报真是远远谈不上的,如果往深里挖挖,非要说是隐喻的话,把母亲比作祖国啥的,我就更不明白了,这电影里面,母恩是一点挨不上,反而大有受虐待的意思。要不怎么会被禁呢。

说开了,其实这片子,基本上没啥可禁的,对反右呀,大跃进呀,文革呀,该批判的早都批判了。非要禁,我觉得应该是禁大哥的女朋友那一段,这是隐私呀,怎么能公开呢。所以得禁。

这部片子,归跟结底,就是用铁头家把那十来年里该发生的和不该发生的事都串了起来。铁头她妈就是个轴,连结着她娘家和自己三个家的轴心人物,命是苦了点,谁叫她要在这电影里头出现呢,所以只能是这个命。

电影是93年拍的,电影里的主要演员,大家都很熟了,演得都很平淡,比如濮存昕,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觉得很真实,生活就是这么的。

演得用力的是李雪健,得,从头到尾一居心叵测的样儿。人家结婚,他来晚了不说,弄一堆小玩艺儿,把马和羊算一家,结果那马的头还无缘无故就断掉了,要叫我妈说,怎么也是不吉利。背后打人小报告,把人家打成右派发配出去了,家里剩下孤儿寡母,等外面男人一死,他立马就上门找活儿。我不知道当时风气怎么样,院里对这样的情况会不会有风言风语,总之电影里是一片详和,小铁头生病,院里老太太晚上去看铁头,家里铁头睡着,吕丽萍和李雪健在家坐着,天都黑了,这老太太居然也没啥想法,感觉就已经把他们当一家人似的。就这么开通。有一场镜头,李一进门就要水喝,口气跟招呼老婆一样,都到这一步了,最后还再来个表忠心。

诂计要是换个别的演员,别老是折着脸的低着头的,从天真烂漫到后悔赎罪,一切大概也就顺理成章,令人接受,偏偏李雪健来演,整一个老谋深算。这个路子,可以一路跳到李雪健病后复出演的朱文的《云的南方》,也是把普通人的生活,演成莫名其妙。

相比之下,很赞那个演继父的。着墨不多,但很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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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真是生气了

2009年10月19日

早上按惯例,从起床穿衣到出门上车,一路气出丹田,又催又赶,总算在十点刚过的时候,把两个小家伙弄到了幼儿园。

从落地大玻璃窗往里一看,还好,虽然两个班的椅子都排好圈圈了,小朋友们却还没有各就各位。赶紧着给小宝脱衣服脱鞋脱裤子送到班上,就有个阿姨(不是正式老师,是助理)守在另一个教室门口,招手让小宝进去,说让小宝呆在这里,还问我小漪是不是没来。我说小漪来了,正在衣帽间脱衣服,也没细想阿姨是啥意思,就又过去帮小漪。小漪自己会脱,虽然慢点,但也差不多了,然后我送小漪进教室,还是那个阿姨说,晚到的小朋友就呆在她那个教室玩。我也没回过神来,继续跑衣帽间收拾小的们脱下来的衣服。

突然一回味儿,不对呀,就跑到那个教室一看,空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小漪和小宝两个,我就问那个阿姨,为什么让他们呆在这里不去上早课?

那阿姨说,她接到指令,说是怕后来的小朋友影响别的小朋友上早课,所以后来的都不让上早课了。

看了墙上的钟,十点才刚过两分钟,而且我在窗户外面看了,小朋友们都没齐呢,凭什么不让上早课了?而且,那些个早课从来就没有准点开始上过。

那个阿姨看看手表,说她表上是五分钟了。她今天接到的命令就是这样。而且这么一间大教室,好多好玩的,就两个人玩,有什么不好?

我当时就怒了,声音也高了,我说,就小漪和小宝两个人玩,我还用他们上幼儿园来吗?在家不是更舒服更好?

我火腾腾地就窜上来了。简直是岂有此理!再不跟阿姨多说,我拉过小宝,走到小宝教室门前,推门让小宝进去。里面的小朋友排排坐着,还什么都没有开始呢。小宝大概没见过我这么生气,很乖地一声不吭地进去了。

我回头又找小漪,看到阿姨正通过隔门跟小漪教室里说着什么,我也不管,拉着小漪,从外面走到小漪教室,开了门,叫小漪进去坐好。那里也没啥节目开始。小漪也乖乖进去了。

我一路生着气,一路再回衣帽间,收拾小朋友的东西,就听后面有人跟我说啥,我也不理,结果KLAUS就跟上来了。KLAUS是小漪那边的带教老师。也是幼儿园的二把手。

他过来问我有什么意见,又说早课十点整就开始的BLABLABLA,我都气到头了,当时也不跟他再客气什么,直接了当告诉他,就算早课十点开始,也跟本没有理由不让晚到的小朋友不上。

KLAUS说,这个在家长集会上讲的。我说哪个集会?他说是星期四的集会。我就问他哪个星期四,他说是这个星期四。

好笑,星期四都还没有到,家长们同意不同意都不知道,竟然先执行起来了。

我说,不管家长们会不会同意,你们要执行这条,至少要让家长们先知道吧?双方通过气,你这条再执行,两边都没意见,这样突然说啥就啥,无论如何我没法接受的。

我又告诉他,还有一条,这个早课,说是十点,基本上没有准备过。凭啥今天说准时就准时,说不让孩子上就不让孩子呀!

而且,幼儿园里的事,哪里有过准?说是星期五天气好的话,就是郊游的日子,布告栏上会出通知,上个星期四,我特地看了布公栏,什么都没有,星期五,天阴阴的,我们十点钟来了,好嘛!郊游!小漪啥都没带!

这里的事儿,还有没有个准儿的?

我这一大通说下来,KLAUS也没话说了,最后只能说,在星期四会上讨论,就走开了。

我走出大门,路过大玻璃窗再看,小宝他们,MEIKE在给做节目了,小漪那边,KLAUS刚回去,早课也过了十分钟了。

莫明其妙不让小朋友上早课,没这么离谱的!

宝贝

【看电影】买凶拍人

2009年10月19日

前两天有网民选出近六十年来最差的十本书,《鹿鼎记》居首,理由是,小无赖居然左右逢源妻妾成群,分明是在歌颂流氓手段和“一夫多妻”制。

看完《买杀拍人》,偶想,要是请网民们评近六十年来最差的十部电影,这部应该肯定会高居榜首,理由太明显了,杀人狂徒,以杀人为儿戏,血债累累,却逃过法网,逍遥法外;年青导演,不但自甘堕落,助纣为虐,还低级趣味,追求AV女角当情人。

占领了道德的制高点,把这部电影从本质上批判一通以后,回过头来,纯技术上的,再看看这部电影的其它方面。

不能否认,这部电影的前半部分还是很搞笑的。之所以搞笑,基本上是因为那些角色太莫名其妙了。或者用流行的切口来说,就是太无厘头了。

无厘头是周星驰电影的标志,自从周的电影流行以后,香港很多电影也多无厘头起来。其实我真的不太能够理解这种无厘头有什么好的,更是不太能够理解我们泡网里面,至少有两个才女,都居然喜欢周的电影。难道生活就真的那样没有头绪,没有逻辑可循吗?

不能否认,无厘头里也有天真,认真,也有真情流落,但我觉得如果是发生在小朋友身上,还可以理解,但是老是发生在一个成年人身上,是不是有一点发育滞后的现象呢?

也许大家都比较喜欢爱小朋友的缘故,或者本身就是小朋友的缘故,对无厘头的现象还是可以接受的,比如那个刘以达,本来就长着一张很欠扁的脸,再对着镜头说上一大段很欠扁的台词,结果就比较搞笑了,就看到《蜡笔小新》里面那个正男似的。

基本上电影前面大半部就是这样的无厘头,如果无厘头还可以原谅的话,后半段的弱智就不可原谅了。整个的整个,就是因为杀手没来得及说那句关键的话,而那位导演要求重拍起。自那以后,整个儿就是荒诞了。总之,导演(不是戏里的导演,而是电影导演)想怎么拍就怎么拍,观众就是傻子。你说一百来个人不跑,他们就都蹲地上不跑,你让他们关小黑屋他们就乖乖呆小黑屋,没人看着也不动,你不让老伯进门喝茶,他们就得呆在铁栅外面,你让警察学习穿墙术穿过铁栅进来他们就一声不吭能够进来。你让杀手逃跑他们就能搞个出口逃跑,那个出口前面一百来个人包括饭店老板一个都不知道。

嗯。导演呀,偶其实很想告诉你,做电影的,蒙太奇切换镜头就不说了,至少,配音对口形总可以吧?就算别的杀手说的不是标哥,但那位青年才俊第一个片子能剪那么好,就算不对口形配音,这里多剪一刀,切个镜头,配个画外音啥的,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人都死了,目的都达到了,杀手是这个不是那个,又有什么关系?非要搞出后面那么弱智一段,是为啥呢?

最后说一句,《买杀拍人》,在香港电影里最多就算是一个非主流,看惯香港警匪片黑帮片赌王片鬼片啥的观众们,看了这个电影,有点新鲜好玩的感觉。也就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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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宝ai ai

2009年10月14日

ai ai 发“挨”音,是小朋友们互相抚慰的动作,比如哪个小朋友摔跤了,哪儿撞疼了,哭得很伤心的时候,另一个小朋友在他受伤的地方抚摸一下,意思就是“揉揉,揉揉,不疼,不疼”。

小宝一发脾气,不管三七二十一,甩手就往人身上招呼,我批评他,教他认错,打了人,就得给人aiai,表示道歉。

小宝听懂了,有机会就给人aiai。

一次我跟他玩,他高兴了,跑来给我aiai,我说,我又不疼,你aiai什么呀?还没等我反映过来,脸上早着了一下,还没等我叫疼,小宝已经开始给我正式aiai了……

宝贝

【看电影】柏林苍穹下

2009年10月12日

停了两回,终于看完了《柏林苍穹下》,才发现,俺不做文艺青年,真的很久了。上次看,是八年前了。

而且又发现,我记忆中很多《柏林苍穹下》的镜头,其实是《天使之城》里的,这不能怪我,谁叫《柏林苍穹下》和《天使之城》是父女关系呢,区别就是父亲是欧洲人,女儿是美国移民。《天使之城》的编剧就是《柏林苍穹下》的导演维姆•文德斯,作为德国新电影四杰之一,文德斯其实一直是以美国为工作基地的,1986年他抽空回了趟德国,拍了《柏林苍穹下》,过了把拍欧洲文艺片的瘾,顺手拿了87年戛纳最佳导演奖,拍拍手,又回美国去拍他的商业片了。

比起女儿,这个做爸爸的真的很闷很闷,黑白为主,大段大段的旁白,基本没有情节,如果对欧洲,对德国,特别是对柏林没有一定的热忱,要支持到片尾,应该很不容易。欧洲文艺片往往如此。

拍摄本片的时候,柏林墙还没有倒,现在闻名的旅游点波茨坦广场在电影里还是一片荒地。天使出现的第一个镜头,是站在残破的纪念教堂顶上,没有安详宁静的民居,镜头穿过一间一间房间,天使听到的声音,都是压抑,疑问,自省,挣扎,叹息,几乎没有亮点,黑白的色调,干净,阴冷,没有阳光,人们穿着厚厚的衣服,把自己裹得紧紧的,没有对话,没有交流,互相隔膜。

说实话,我真的讨厌那些个天使,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是干嘛吃的,就是听人家自言自语吗?最讨厌就是动不动就拿个头去贴住人家的脸,要不就是在人家的身上东摸西摸,要多猥亵有多猥亵,如果真有这样的天使,我真是要给他们恶心死了。

当然,除去那些个变态天使,电影镜头下的柏林,还是有些看头的,如果天使的存在只有一个理由的话,那就是见证,柏林的历史见证。这些话痨们哪!

第一个镜头里天使站在一个破教堂顶上,这个破教堂的全名叫威廉皇帝纪念教堂,位于柏林西区最热闹的商业中心,在西柏林时代就等于是市中心啦,自从二战被炸损以后,德国人也不去修它,只在旁边新修了一个现代风格的教堂,而这个破教堂就原封不动的留着,以供后人瞻仰。德国人的思路很清晰,二战不是希特勒搞的吗?但那是德国民族的毒瘤,毒瘤就得彻底割掉,剩下的还是好的健康的。不象日本人!除此以外,片中还闪现了一些二战时的纪录片镜头,比如死去的婴儿,也算是一种警示吧。

不知道大家还没有没印象,就是天使投胎前一段,一个天使冲一堵画得乱七八糟的墙走去,然后镜头拉高越过墙头,对面又走来一个天使,然后两个天使在墙的那一面相遇,两个就BLABLABLA,作为背景可以看到天使身后是一片空地,还有两个士兵和一辆吉普车,然后镜头一转,墙的这边作为了两个天使的背景,可以看到,这边的墙上白花花的什么也没有。看到这里,不知道有几个同学意识到了,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柏林墙。就是这样一堵不起眼的墙分隔了东西柏林差不多三十年之久。如果你还没有想到这是柏林墙也没关系,镜头还在继续,地上突然多出了一段脚印,那两个士兵寻着脚印找去,当然看不到一个天使抱着另一个天使,然后。。。。。世界突然有了色彩,被盔甲砸醒的天使倒在一堵画得五颜六色的墙前面,他成了人!而那后面那堵墙就是后来经常可以在明信片上电视上有关柏林墙的介绍上看到的柏林墙的流行版。你看出来了没有?
白墙那边是东柏林,彩墙这边是西柏林,导演把天使从东柏林越墙丢到西柏林算是投胎成人,导演给人洗脑的意识太明显了。

其实影片里到处有象纪念教堂,柏林墙这样的细节,如果对柏林没有足够的了解,看过了也就看过了,要不怎么会觉得闷呢。

不过,除了这些,还可以看看女演员的腿,这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腿了,百看不厌,还有想写情书的,也可以把最后女演员说的那段抄下来送人,很有韵律之美。

对了,《柏林苍穹下》的中文字幕,翻得应该可以,但好象是从英文版翻过来的,有些词跟实际说的不同,但意思是到了。很可惜,欧洲电影太小众,中文字幕太少,有些很好玩的片子,都找不到字幕,太可惜了。我其实有好些个好玩的片子。。。。。。BLABLAB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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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谈自由梦

2009年10月10日

张震在戏里是当时的先进文人,据说也是有原形的,这样的文人,追随梁启超,为国奔忙,是一个有理想向往新的生活的人。戏里重要的戏眼就是,他曾在报上发表文章,反对纳妾。这个情节,是由舒淇在张震打算帮小妹赎身时提到的。舒淇这句话,就象是一个线头,提起这个线头,就提起了整个自由梦,所谓牵一发动全身是也。如果这个情节忽视了,对这段戏的理解就不准确了。

舒淇在的地方,肯定不是张震家乡,象张震这样一直在外奔忙的人,你说他到了一个地方,会在哪里落脚呢?旅馆客栈?未免太冷清寂寞,也不是一般文人骚客晚上酬唱的场所。中国传统的,歌妓,诗妓,到后来的倌人所处之地,都是一脉相承,是做在外客游的文人落脚之处的。张震长年漂泊在外,这样的落脚处,据我想,应该不止一处两处吧。这一点,应该想明白才行。

再说舒淇,我们不说她接过的客,只说她接触过的人,应该也不止张震一个。但是张震最后得到了她的心。我说的是最后。一个倌人,特别是一个很红的倌人,又象舒淇这样体贴,善解人意的——从她对张震周到的服侍就可看出,很明白自己的身份处境。识分寸,有进退,也是张震喜欢她的地方。

我不能想象张震会去喜欢一个咄咄逼人,一上来就要张震负责终身的倌人。

所以,一开始,两个人之间就应该有默契,张震是不会纳妾的,而舒淇也不会要张震负责终身,舒淇一直牢牢记着张震写的文章,不会自讨没趣儿。有了这样的默契,才有两个人的开始。

说小妹很有心机啥的,我觉得那是想得太多,小妹只是一个道具而已,一个打破平衡的道具。原来一切都平平顺顺,但是自从小妹有了身孕,而张震要帮小妹赎身开始,平衡被打破了。

原来以为不可能的,变成了可能。舒淇以为自己看到了希望,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张震可以出手相助,那么,为舒淇,一个和张震如此亲密,体已到可以无话不谈人,应该更理所当然。换作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有这样幻想,更何况舒淇是真的喜欢张震。

舒淇是这样想,张震未必。以张震的风采,有几个舒淇不为过的。娶了这一个,别的怎么办?况且张震自己在报上写文章,口口声声反对纳妾的。有几个红颜知已是一回事,那是风雅,娶回家又是另一回事了。朋友们会怎么看自己,梁公又会怎么看自己,报国未成,家里倒添人口,无论如何说不过去,所谓匈奴末灭,何以家为。再有,自己常年在外,已经很对不住家里,再添几个,岂不更加无趣。

虽然这样,毕竟还是有感情。当舒淇的终身问题逼到面前,张震无法回答,也无法再面对舒淇,只有逃情而去。

其实舒淇也可以选择不问,那大家还是可以照样如此相处下去,张震来这此地,仍然会来找她,但转眼红颜即老,如果可以,张震应该是她最好的选择,而且小妹之事,又叫她似乎看到了希望,教她如何肯放弃这最后一问。

张震最后的逃情,应该也不出舒淇的意料,舒淇做了这么些年倌人,没见过,也应该听过,只是临到自己身上,格外痛些。舒淇最后看完张震的信,也不过只是抹了抹眼眶,而已。

这一切,不应该是舒淇的错,也不应该是张震的错,也不是小妹的错,侯孝贤只是在讲述一个发生在错误时间,错误地点的爱情故事。这也是我反对侯孝贤刻薄说的理由。所有的感情都是真的,但命中注定不能完满而已。如果说恋爱梦有点传奇了,那自由梦就是一个在人间经常重复的真实故事。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发生的爱情,经常的结局就是这样无奈的。

也许,这也是侯孝贤一段无可奈何的爱情的折射呢?

舒淇最后应该也不会做老鸨,她要是有这个心劲儿,应该有手段降服张震,毕竟红倌人都做了这么些年了,看也看会了的。嫁人是一个可能。胭脂店不可能,寡妇门前还是非多,更况何她这样的出身。去乡下,她的气质是藏不住的,所以一个人终老,基本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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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办法,可以圆舒淇的自由梦。

就是学她的祖奶奶,来个红拂夜奔,拖了行李,直接去找张震。

“妾深为先生拳拳报国心所感,弱质之躯,虽不能如男儿八方效力,但愿随侍先生左右,以解先生奔波之劳,若先生不弃妾蒲柳之姿,当容妾追随,以当报国。BLABLABLA。。。。”

以张震的为人,舒淇这样投奔于他,他断无法将舒淇拒之门外。再说,有红颜知已投奔,在江湖上也是一段风流佳话,张震的同志们决计不会因此病佝于他。

等到时间一长,生米做成熟饭,这个妾,不纳自纳了。

可惜舒淇生得早了点,晚上个二三十年,就是宋庆龄,赵驷小姐的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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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时光

2009年10月4日

看完了最好的时光,怎么说呢,这三段梦都似曾相识,《恋爱梦》是《风柜来的人》,《自由梦》是《海上花》,《青春梦》是《千禧曼波》,我觉得,与其说电影记录了三个女子最好的时光,不如说,电影要记录的是侯孝贤自己最好的时光。无非是借他人之巢臼,浇自己心中之块垒。

上网找到这段话,

“生命中许多吉光片羽,无从名之,难以归类,也构成不了什么重要意义,但它们就是在我心中萦绕不去。譬如年轻时候我爱敲杆,撞球间老放着歌Smoke Get in Your Eyes 。如今我已快六十岁,这些东西在那里太久了,变成像是我欠的,必须偿还,于是我只有把它们拍出来。”这是侯孝贤拍这部电影的初衷。

这段可以说是对《恋爱梦》的诠释。这是老侯自己的青春,一切都是那样单纯。最初的爱恋,象茸生的青草,漫无边际地滋长,让我想起那个半夜骑车到我楼下,痴望我房间灯光一个小时,再骑车回去的那个人。

《自由梦》,这个梦,是真的一个梦了,梦幻泡影的梦。从头到尾,男女主人公就是在梦里,彩色的,但是没有声音。那个梦太易碎了。

我最喜欢这段。因为它的精致。无论是服装,头发的式样,道具的摆放,都非常有味道。比如他们的镜子,不用的时候都用一块红布罩着,用心到这样,侯孝贤是真的喜欢那个时候的那种场合了。脸盆,毛巾,小圆桌,有些细节是《海上花》里有的,有些没有,我都很喜欢。张震的扮相,是这个时候最好,温文尔雅,又不失英气,据说喝酒听唱那几折,都是喝到醉拍的,反而感觉很准确。

不用演员开口,而用字幕,这个手笔,不愧是侯孝贤。用字幕,很大一个特点,就是滞后,情节滞后,情绪也滞后。印象最深的一个镜头,是默片时代阮伶玉拍的女工,在病床上的呼喊和控诉,只见她对着镜头,握着拳头悲愤地动着嘴巴,下一秒打出大大的字幕才是她喊出来的话,感觉总要憋口气才跟得上趟。诂计侯孝贤是接受上《海上花》的教训了,一批演员,除了刘嘉玲,都捋着舌头说上海话,虽说当时倌人相公也来自天南地北,但毕竟是硬学来的,跟生活中的感觉总差着点儿。特别是梁朝伟,不说话的时候,比说话的时候戏好。这回干脆一句不说,还真的不错。反正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就是沉沉的,闷闷的,配上字幕,完全跟观众们隔了一层。就是一场梦。

《青春梦》,说的是欧阳靖的故事,放在这部电影里,我总觉得有点突兀。侯孝贤把这段放在片尾,应该跟年代无关,非要说个理由,只能说,侯导想返老还童了。

影片的音乐,很好,特别是第一个《恋爱梦》里的,下片子的时候,正在做别的事,就听到了一段音乐(原来以为是RAIN AND TEARS,刚看了DODO的影评,原来是《Smoke gets in your eyes》,赶紧改了。),吸引了,就看了起来,其实开始几个镜头非常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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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好人》

2009年10月3日

布莱希特《四川好人》

人物:

三个神祗

沈黛

隋大

失业飞行员杨荪

杨母

卖水人老王

理发师苏福

女房主米芝

寡妇邢氏

八口之家

木匠林度

地毯商老两口

警察

老娼妓

和尚

失业工人

堂倌

序幕中行人多人

地点:半欧化的四川省城

四川省城的一条街。傍晚。卖水人老王向观众作自我介绍。

老王:我是本地四川省城的卖水人。这营生真够辛苦的,水少的时候,得跑老远的路去担,水多的时候,又卖不到钱。我们省里穷得要命。大家都说,只有神明才能救助我们。-个买牲口的,走南闯北,见过世面,他告诉我,几位最最大的神明要到我们四川来,现在己经上路了。听到这个消息真有说不出的高兴。据说天老爷忐忑不安,因为许多状子径直告到天上去了。为了能第一个欢迎神明的到来,我已经在这儿城门口等了三天了,特别是在天黑的时候。我要是来晚一步,就没有机会了,神明就会被大人物簇拥着,围得严严实实。要是能跟神明认识才好呢!他们不一定一起来。也许他们一个个来,免得招摇过市。那些人准不会是,

他们刚下班。(注视过路的工人)他们的肩膀因挑担压得陷了下去。那边的那个也绝不可能是神明,他手指上沾着墨水哩,大不了是水泥厂里的办事员。那儿过来的几位先生–

(两位先生走过)–也不象是神明,他们一脸凶相,象是打架斗殴的好手,而神明是不打架的。可是那边,这三个!这三个气宇不凡。他们保养得很好,没有一丝劳累的影子,他

们个个风尘仆仆,准是远道来的。就是他们!神明啊,有事只管吩咐吧!(伏倒在地。)

神祗一: (高兴地)在这里等我们吗?

老王: (请他们喝水)等了好久了。可只有我晓得你们要来。

神祗一: 今晚我们要找个地方过夜。你能找到吗?

老王: 找一个?多着哩!神明啊,全城都在恭候你们!你们想住在哪里?

[神祗们意味深长地互相看了看。

神祗一: 我的孩子,给找一家最近的房子吧!先去找一家最近最近的!

老王: 可我心里有点发愁,要是我照顾了某一个,那就会得罪其他有权势的。

神祗一: 那我们就命令你到最近的那一家去!

老王: 那是傅先生家!请诸位稍等!

[他朝一所房子跑去,敲门。门开了,但是人们看见他道到了拒绝。他迟疑不决地走了回来。

老王 :蠢透了。傅先生正巧不在家。他严厉得很,没有他的吩咐,仆人就不敢作主。傅先生要是知道被拒绝的是什么人,他准会大发雷霆的,是吧?

众神祗: (大笑)那一定。

老王 :请再稍等!那旁边是苏寡妇家。她准会喜出望外的。

[他向那边跑去,但看来又碰了钉子。

老王: 我还得到那头去问问。苏寡妇说,她只有一间小房,还没有整修好。我马上去问问陈先生。

神祗二: 我们只要一小间就够了。你去告诉她,我们去住。

老王 :房间还没有腾干净,也要?也许屋里蜘蛛很多。

神祗二: 没关系,有蜘蛛的地方就没有苍蝇。

神祗三:(亲切地对老王说)我的孩子,你还是到陈先生那里或者别的人家去问问,我可有点讨厌蜘蛛。

[老王又在敲门,有人把他让进了屋。

屋里音: 求你的那些神明宽恕我们吧!我们苦恼的事够多的了!

老王 :(回到神祗跟前)陈先生感到为难,他家里来了好多亲戚,他不敢亵渎神明。我想,他们这里面准有恶人,他不想让你们见到恶人。他生怕你们判罪。就是这个原因。

神祗三: 我们是那么可怕吗?

老王 :你们是专惩恶人的,不是吗?太家都知道,广省己经闹了几十年水灾。

神祗二: 这样?可为什么呢?

老王: 这,因为那里不敬神。

神祗二: 胡说!是因为水坝失修。

神祗一: 喂!(对老王)我的孩子,你还有希望找到房子吗?

老王 :你怎么这样问呢?只要再跑一家,就能给你们找到住处的。大家都想款待你们呐。你们知道,刚才的情况是偶然的。我跑着去!

【他踌躇地走了,犹豫不决地停在街上。

神祗二: 你们看,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神祗三 :怎么老是偶然呢。

神祗二: 在甘肃省是偶然,在贵州省是偶然,在四川省又是偶然!已经没有人再敬神了,这就是事情的真相,你们所不愿意正视的真相。我们的使命失败了,这点你们得承认!

神祗一: 我们总会找到好人的。我们不应当灰心,

神祗三: 天条里说:如果能够找到一批好人,他们能够过着尊严的生活,那么世界就可以象现在这样继续存在下去。要是我没有弄错的话,这卖水人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他向老王走去,老王还一直犹豫不决地站在那里。

神祗二: 他完全看错了。这卖水的用量水杯倒水给我们喝的时候,我就发现了破绽。就是这只杯子。(他把杯子给神祗一看。)

神祗一 :这只杯子有两层底。

神祗二: 骗子!

神祗一: 好,他不算好人。烂掉一个算不了什么!我们一定会找到具备那些条件的人。我们一定得找到一个!两千年来一直在嚷嚷:”世界再不能象现在这样下去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好人。”现在我们无论如何得把那些遵守我们神诫的人找出来。

神祗三: (向老王)也许找个住处太难了吧?

老王: 为你们找住处不难!你们想到哪里去了?住处没有马上找到,是我的过错,我不会找。

神祗三: 肯定不是这样。(他往回走。)

老王: 您已经看见了。(对一位先生)尊敬的先生,对不起,我有话要和您讲。几年来四川都在谈论最高的神明中有三位要来的事,现在他们真的来到这里,而且要找一个住处。您别

走呀!请您自己看看!只要看上一眼!上天保佑,机不可失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呀!您先把神祗请到家里去,别让别人抢先把他们请去,他们准会接受您的邀请的。(这位先生走掉了。)

老王: (对另一个)亲爱的先生,这件事您已经听到了吧。也许您那里有住的地方?并不要宫殿楼阁,重要的是心意。

先生: 我怎么知道你那些都是什么神?谁知道领到家里去住的是些什么人?

[他走进一家烟铺。老王跑回三位神祗那里

老王: 已经找到了一位先生,他准会答应的。

[他看了看地上的杯子,迷惑不解地望着众神祗,把杯子往怀里一揣,又跑了回去。

神祗一: 他刚才的话,听来并不让人高兴。

老王: (那位先生重又由铺子里走出来)住宿的事考虑好了吗?

先生: 你怎么知道我自己不是住在客店里的?

神祗一: 他找不到地方。这个四川我们也可以把它勾掉了。

老王: 这三个是很大的神明!真的!庙里的塑像和他们的真身一模一样。您快去请他们,也许他们会答应去的。

先生 :(笑)你给他们找地方住的那几位,准是些老骗子。(下。)

老王 :(背后骂他)你这杀胚!你不敬神?亵渎神明要下油锅的!神明才不管你呐,你会后悔的!你到第四代都得不到好报应!你把四川的脸都丢光了!(稍停)现在只剩下妓女沈黛一家了,她不会不收的。

【他喊着:”沈黛。”沈黛从楼上的窗户里探出头来张望。

老王: 神明来了,我找不到地方给他们住。你能留他们住一宿吗?

沈黛: 我想不行,老王。我在等一个客人昵。可是,怎么搞的,你没给他们找到地方?

老王 :我现在无法说啊。全四川成了一个臭粪堆。

沈黛: 呆会儿那个客人来了,我就躲起来。这样,也许他就会走的。他要带我出去哩。

老王: 那我们现在能先上楼吗?

沈黛: 可不许你们大声说话。能把实情对神明讲明吗?

老王: 不行!你干的这一行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还是在下面等着吧。不过–你不跟他一起走吧?

沈黛: 我的境遇不好,要是到明天早上凑不齐房租,我就要被撵出去了。

老王 :这样的时候不应该结账。

沈黛: 这有什么办法,就是皇上做寿,肚子饿了还是照样会叽哩咕噜叫的。那好吧,我把他们留下好了。

【观众看见她把灯熄灭。

神祗一: 我看没有希望了。

【他们向老王走去。

老王: (看到他们站在自已后面,大吃一惊。)地方找好了。(擦

了擦汗。)

众神祗: 真的?那我们去吧。

老王: 别着急,再等会儿。房间还得收拾一下。

神祗三: 那我们就坐在这里等一等。

老王: 我担心,这里来往车辆太多。我们到那边去吧。

神祗二: 我们想看看人。我们正是为此而来的。

老王: 不过,这里风大。

神祗二: 噢,我们身体结实着呢。

老王: 也许你们愿意看看四川的夜晚吧?我们去走一走?

神祗三: 我们的路走得够多的了。(微笑)要是你想让我们从这里走开,那你就直说好了。(他们退回去。)

神祗三: 在这里你感到方便吗?

【他们在一座房子门口的台阶上坐下。老王坐在稍靠边一些的地上。

老王: (鼓了鼓勇气)请诸位住在一个单身姑娘家里。她是四川最好的好人。

神祗三: 那好啊!

老王: (向观众)先前我把杯子拿起来的时候,他们是那么奇怪地瞧着我。难道他们已经看出了什么名堂?我都不敢再看他们的眼睛了。

神祗三: 你很累了吧?

老王: 有点儿,跑的。

神祗一: 这里的人生活很困难吗?

老王: 好人的生活都很困难。

神祗一: (严肃地)你也困难?

老王: 我知道你们话里的意思。我不好。但是我也不坏。

【这期间一位先生出现在沈黛门口,打了多次口哨。每次老王都浑身一颤。

神祗三: (轻声对老王)我想,现在那位先生已经走了。

老王 :(不知所措地)是的。

[老王站起来,跑上广场,掷下他的挑担。但是这时已经发生了这么一幕:沈黛约会的人已经走了,沈黛悄悄地从门里出来,轻轻地喊着:”老王。”她四下张望,往街头走去。

老王轻声叫着:”沈黛。”但无人答应。

老王: 她骗了我。她去筹措房钱去了,我没给神明找到住处。他们累了,都在等着。我不能再去对他们说”没找到”这句话了!我自己的住处呢,是一截下水道管子,那不行。再

说,神明发现一个人做亏心买卖,他们准不愿上他家去住的。我不回去,怎么也不回去。可是我的挑子还在那里。怎么办?我不敢去拿。我要离开省城,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让他们看见,因为我没有能够为他们几位我所崇敬的人尽力。(踉踉跄跄下。)

[他刚走,沈黛就回来了,她又到另一边去找,看到了众神明。

沈黛: 诸位就是神明吗?我叫沈黛。要是诸位不嫌我的屋子,那我就太高兴了。

神祗三:那个卖水的哪里去了?

沈黛: 准是我和他走岔了。

神祗一: 他大概以为你不来了,所以,他不好意思再见我们了。

神祗一: (挑起担子)我们把挑担放在你那里。他需要这副担子。(沈黛领他们走进屋子。)

[屋里是暗的,随即转明。晨曦中众神祗从门里走出来,沈黛掌灯在前引路。他们互相道别。

神祗一: 亲爱的沈黛,谢谢你的好客。我们不会忘记,是你接待了我们。把挑子还给卖水人,告诉他,我们也感谢他,因为他为我们找到了一个好人。

沈黛: 我不好。我得向你们坦白:当老王来我这里为你们找住处时,我犹豫来着。

神祗一: 犹豫不要紧,只要战胜它就好了。你知道,你所给我们的远远不只是提供一个住处,很多人,甚至我们的一些神明都怀疑,世上到底有没有好人。我们这次出来云游,主要就是要弄清楚这一点。现在我们愉快地去继续云游,因为我们找到了这样的一个好人。再见!

沈黛:停会儿,神明,是不是好人,这我一点也拿不准。我是想做个好人的,只是,我拿什么付房租呢?我要向你们承认:为了能活下去,我在出卖自己,可就是这样,生活还是没有着落,因为被迫干这一行的人实在太多了。我什么都干,但谁又不是这样呢?当然,能够遵守孝悌和忠义这两条诫条,我可能会非常幸福的。不贪慕邻人的房屋,我感到是一种快乐,嫁个男人,跟他一辈子,我心甘情愿。我也不忍心去损人肥己,不忍心去抢劫穷人。但是这一切我怎么做得到呢?即便是遵守几个诫条,我也难于维持生活呀!

神祗一: 这一切,沈黛,不外乎是一个好人的犹豫罢了。

神祗三: 再见了,沈黛!请替我们向卖水人问好。他是我们的一个好朋友。

神祗二: 我怕他心里难过。

神祗三: 愿你一切都好!

神祗一: 首先要心地善良,沈黛!再见!

[他们转身而去,招手。

沈黛: (恐惧地)可我对自己没有把握呀,神明呵!东西那么贵,叫我怎么善良法?

神祗二: 这我们就爱莫能助了。我们不干预经济事务。

神祗三: 站住!你们等一等!有了钱也许她就能做得到。

神祗二: 我们不能给她钱,否则回到天上不好交待。

神祗一: 怎么不好交待?

[他们把头凑在一赶,激烈地讨论着。

神祗一: (对沈黛,尴尬地)我们听说,你的房租还没有筹措到。我们都不穷,当然要付住宿费的!给你!(把钱交给她)但是不要对任何人说我们付了钱。这可是会引起误解的。

神祗二: 很可能引起误解。

神祗三: 不,这是允许的。我们可以正大光明地把钱付给她。天条里并没有不允许付房钱的规定。再见了!

[众神祗速下。

一家小烟店

铺子还没有布置停当,尚未开张营业。

沈黛: (对观众)神明己经走了三天了。他们说要付给我住宿费。我一看他们给我的钱,有一千多块银元哩。–我用这些钱买了一家烟店。昨天我搬来这里,我希望现在可以

行行善了。象邢太太,她原是这个铺子的店主,昨天来求我,要讨些大米去做给她的儿女吃。现在我又看见她拿着罐子从广场那边走过来了。

[邢氏走进来。两人互相躬身问候。

沈黛: 您好,邢太太。

邢氏: 您好,沈黛姑娘。对您的新家满意吗?

沈黛: 挺好。昨天晚上您带着孩子在哪里睡的?

邢氏: 唉,在一个生人家睡的,那是间棚子,哪能算做屋子。最小的孩子已经咳嗽了。

沈黛: 这可糟糕。

邢氏 :您可不知道什么叫糟糕,您现在过得不错。不过在这个铺子里生活会够您受的。这里是贫民区。

沈黛: 真象您对我说的,中午工人都从水泥厂出来吗?

邢氏: 平常可没有人来买,邻近地方从来没人买过。

沈黛: 您卖给我铺子的时候,可没有讲过这个情况啊!

邢氏: 您现在还要再怪我!首先是您抢了我和我的孩子的家,然后才谈得上店铺和贫民区。真是不要脸。(哭泣。)

沈黛: (急忙地)我这就去给您拿米。

邢氏: 还得求您借点钱给我。

沈黛: (边往罐里倒米,边说)这可不行。买卖还没有开过张呢!

邢氏: 可是我要钱用。要不我靠什么活。您把什么都抢了。现在您又把我勒得紧紧的。我要把孩子放在您的门褴上,您这狠心的女人!

【她从沈黛手里夺过罐子。

沈黛: 请您不要发那么大的火!您看米都倒出来了!

[进来一对老夫妇和一个衣衫褴褛的人。

马妻: 呀,我亲爱的沈黛,我们听说,你现在混得挺不错呀。你成了女店主了!你想一想,我们现在可是倾家荡产了!我们的烟店倒闭了。我们商量好了,想在你这里住一宿。你

认识我的外甥吗?他也来了。他一直都是跟着我们的。

外甥: (打量着四周)这铺子不错呀!

邢氏: 这是些什么人?

沈黛: 我从乡下进城来的时候,他们是我的第一家房东。(向观众)我的那一点儿钱花完以后,他们就要把我撵到大街上去了。他们现在怕我不肯让他们住,他们现在穷了。

他们无家可归。

他们无友无亲。

他们四处求人。

怎好不答应?

(和蔼地对求宿者)欢迎!我很高兴留你们住宿。不过我店铺后面只有一个小小的房间。

马富: 够我们住的了。请你不用操心!(沈黛端来了茶)我们最好住在店后面,这样就不会妨碍你了。你开一家烟店,大概是为了好经常记起你第一个住处吧?我们可以帮你出些

主意。这也就是我们上你这里来的原因。

邢氏: (嘲笑地)但愿也能有顾客来!

马妻: 那不是朝我们走来了吗?

马富: 瞧!来了一个主顾!

[走进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衣衫褴褛的男人: 打搅了。我失业了。

[邢氏笑了起来。

沈黛: 我能帮您什么忙呢?

失业工人: 我听说,您的铺子明天开张。我想,开包的时候准会弄坏些烟的。您能给我支烟抽吗?

马妻: 来讨烟抽,真是岂有此理。如果是要面包,那还说得过去!

失业工人: 面包很贵。我只要抽上一口,就是一个新人了。我疲倦极了。

沈黛:(给他烟)要紧的是做个新人。我想请您来一起帮我开这个铺子,您会给我带来好运气的。

【失业工人迅逮点起一支,吸了起来,咳嗽着下。

马妻:这样做对吗,亲爱的沈黛?

邢氏:您的店这么个开法,不出三天就完了。

马富:我敢打赌,他口袋里还有钱。

沈黛:他可是说一点钱也没有了。

外甥:您怎么知道他不是骗您的?

沈黛:(发火)我怎么知道他骗我!

马妻:(摇摇头)她不能不答应!你的心太好了,沈黛!你要想保住自己的店铺,就得对各种各样的恳求一概加以拒绝。

马富:你就说,店铺不是你的,是你的亲戚的,比方说是你的一个表兄的,他还要你还他的账呢。难道你不能这么说?

邢氏:只要不老是装出一幅慈善家的样子,就能这样说。

沈黛:(笑了起来)你们骂吧!我立即就不让你们住,米也要倒回来。

马妻:(吃惊的)米也是你的?

沈黛:(向观众)

他们都是坏人,

他们无友无亲。

他们从不给人一粒大米,

他们把一切都留给自已。

谁能去责怪他们?

【进来一个小矮个。

邢氏:(看见他就匆忙起身)我明天再来这儿!(下。)

小矮个:(在后面喊她)等一等,邢太太!我正要找您呐!

马妻:她常来吗?她向你要东西来着?

沈黛:没有要东西,可她没有吃的:这可比东西更要紧。

小矮个:她知道,她为什么要跑。您是这儿的新店主吗?您已经把货架摆满了!可这些货架并不是您的!除非您出钱买!这不要脸的,这儿的货架刚才跑掉的女人还没给我钱呢。(对众人)我是木匠。

沈黛:可我以为我付的钱包括这些东西在内呢?

木匠:欺骗!一场大骗局!您和邢氏当然是穿一条裤子!我要我的一百块银元,我叫林度。

沈黛:这笔钱怎么付得起,我已经没有钱了!

木匠:那您就拍卖!立刻!立刻付钱!要不您就拍卖!

马富:(提醒沈黛)表兄!

沈黛:下月给您好吗?

木匠:(吼叫)不行!

沈黛:请您不要那么厉害,林度先生。我不能对什么要求都立即答应。(向观众)

稍宽厚点儿,再鼓一把劲。

看,青草地上停着一匹辕马:

别去赶它,马儿吃得饱,车就拉得好。

六月里还得有点子耐心,

八月里累累的桃子会把树压弯

没有忍耐我们怎能在一起生活?

凡事只要稍稍加以拖延,

最远大的目标也会实现。

(对木匠)林度先生,请您耐心稍等一等!

木匠: 耐心,谁跟我和我全家讲耐心?(他从墙边挪开一个货架,似乎要把它拿走)您要么付钱,要不我就把货架拿走!

马妻: 我亲爱的沈黛,这件事你为什么不让你表兄来办?(对木匠)请您写一张字条,钱由沈黛姑娘的表兄来付。

木匠: 这样的表兄我见得多了!

外甥: 别傻笑!我认识他。

马富: 这个人可厉害得很呢。

木匠: 好吧,就让他来结帐。

【他把货架翻倒,坐在上面写了一张帐单。

马妻: 要不是把他止住,为了几个架子他会把你身上的衬衣都剥下来的。对于一项要求,不论有理没理,你都不要承认,否则各种各样的要求,有理的或没理的,就会立即蜂拥而至。

你往垃圾桶里掷一块肉,这一带的猎狗就都跑到你院里来争抢了。法院又管什么用?

沈黛: 他出过力气,不愿空手而去。他有家。我没有钱给他,这很不好!神明会怎么说呢?

马富: 你收留我们,就已经尽了你的力,这就足够足够了。

【进来一个跛子和一位孕妇。

跛子: (对马富夫妇)噢,你们在这里呀!好啊,你们现在可体面啦,就把我们丢在马路边上啦!

马妻: (困窘地对沈黛)这是我弟弟老温和弟媳。(对弟弟和弟媳)别骂了,坐一边去,别打扰我们的老朋友沈黛姑娘。(对沈黛)我想,我们得把他们俩收留下来,因为弟媳已经怀

孕五个月了。你同意吗?

沈黛: 欢迎!

马妻: 你们过来谢谢呀!碗就在那后面。(对沈黛)他们压根儿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幸好你有了这个店铺!

沈黛: (边拿茶边笑着对观众)是啊,幸好我有了这爿铺子。

[女房主米芝手拿表格上。

女房主: 沈黛姑娘,我是房主米芝。我希望我们两人能够互相处得很好。这是房租合同。(在沈黛看合同的时候)一个美好的时刻,一家小店开张了,不是吗,先生们?(环顾四周)货架上有几个破洞,但不碍事。您也许可以找几个人做保?

沈黛: 用得着吗?

女房主: 可是我还不知道您是谁呢。

马富: 也许我们可以给沈黛姑娘做保。她一来城里,我们就认识她了?任何时候我们都为她百分之百的担保。

女房主: 您是什么人?

马富: 我是烟商马富。

女房主: 您的店在哪里?

马富: 眼下我没有店。我才把铺子卖掉不久。

女房主: 是这样。(对沈黛)除此以外,我可以在什么人那里了解您的情况?

马妻: (提示)表兄!表兄!

女房主: 您总会有什么人可以为住在我房子里的人做保的吧。这所房子一向名声很好,我亲爱的。没有人作保我压根儿不能和您签订合同。

沈黛: (缓幔地,目光下垂)我有一个表兄。

女房主: 啊,您有一个表兄。在本地?我们可以马上去。他是干什么的?

沈黛: 他不住在这里,住在另一座城里。

马妻: 你说的不是顺省的那位吗?

沈黛: 是隋大先生。住在顺省!

马富: 这人我认识,是个瘦高个儿。

外甥:(对木匠)您也和沈黛姑娘的表兄打过交道!关于货架的事!

木匠: (喃喃地)我刚替他把帐单开好!这是帐单!(把帐单交给她)明天一早我再来!(下。)

外甥: (斜眼看着女房主,同时对木匠喊道)放心好了,表兄会给您钱的!

女房主:(尖刻地挖苦沈黛)我也很高兴认识他。晚安,姑娘。(下。)

马妻: (停了一会)这一下什么都来了!准保没错,明天一早你就会露出马脚的。

弟媳: (轻声对外甥)这个地方是长不了的!

[进来一老人,由一男孩领着。

男孩: (向后面)他们在这里。

马妻: 您好,爷爷。(对沈黛)这位老人真好!他总为我们操心。嗯,这男孩,他不是大了吗?他吃起东西来可是狼吞虎咽的。你们还带了谁来?

马富: (往外看看)还有一个侄女。

马妻: (对沈黛)她是我的亲属,从乡下来的。但愿你不嫌我们人多。你住在我们家的时候,我们还没有这么多人。日子越来越困难,人越来越多。人越来越多,日子就越来越困

难。我们现在把门闩上吧,要不一刻也不得安静。

【她插上门,大家都坐下。

马妻: 最要紧的是我们不要打搅你做生意。要不烟囱靠什么冒烟?我们是这么想的:自天年轻人全出去,只留下爷爷,孕妇,也许加上我。其他人白天至多进来一次到两次看看,行

吗?你们把那里的灯点起来,好方便一点。

外甥 :(幽默地)今夭晚上要是表兄隋大阁下也闯进来,那可热闹了!(弟媳笑)

跛子: (伸手拿了支烟)抽支烟不要紧吧?

马富: 没事。

[大家都拿烟抽。跛子把酒壶挨个递给大家。

外甥: 让表兄来付钱!

爷爷: (严肃地向沈黛)您好!

[他过了那么久才打招呼,沈黛有点不知所措,她鞠躬。她一只手拿著木匠的帐单,另一只手拿着租房合同。

马妻: 你们会唱歌吗,好让主人消遣消遣?

外甥: 外公起头!

众唱

烟之歌

爷爷 从前,岁月尚未染白我的头发,

我想凭着自己的聪明来混日子。

今天我可懂得,任何聪明

也填不满穷哥儿们的肚子。

所以我说:算了吧!

你着,那灰色的烟

袅袅上升,消散在寒冷的太空,

你也将如一缕青烟,化得无影无踪。

马富 老实勤恳的人,他们的油被人熬干,

我就试走一条曲折的小路,

小路也只是把我们引下深渊,

我简直一筹莫展。

我说:算了吧!

你看,那灰色的烟

袅袅上升,消散在寒冷的太空,

你也将如一缕青烟,化得无影无踪。

侄女 听说,老年人希望很渺茫,

因为他们已近黄昏,有时间才能搞出名堂。

听说,大门为我们年轻人敞开,

当然,敝开的大门只是通向虚无。

我也说:算了吧!

你看,那灰色的烟

袅袅上升,消散在寒冷的太空,

你也将如一缕青烟,化得无影无踪。

外甥: 你哪来的酒?

弟媳: 他是用一袋烟叶换来的。

马富: 什么?这是我们剩下的最后一点烟叶了!我连熬夜都舍不得动它!蠢猪!

跛子: 你骂我蠢猪,是因为我老婆忍饥受冻?你倒好,自己喝酒。快把酒瓶递过来!

[两人互相扭打,货架倒了下来。

沈黛: (恳求地)噢,爱惜这个铺子吧,别把什么都打得稀巴烂!这爿店是神明的赐予!这里有的东西,你们拿吧,但别把它们打烂!

马妻: (疑惑地)这个店比我原来想的还要小。我满好不告诉姑姑她们。她们要来,这里就该挤不下了。

弟媳: 主人也有点冷淡了!

[外面声音,有人敲门。

喊声: 开门呀!是我们!

马妻: 是你吗,姑姑?我们怎么办呢?

沈黛: 我的铺子呀!啊,希望!还没开张,就已经折腾得不象个铺子了!(对观众)

来援救的小船,

马上也将沉入海底:

那么多正在下沉的人,

死死地把它抓紧。

喊声: (从外面)开门!

桥下过场

卖水人在河边蹲着。

老王: (环顾四周)静极了。我在这里躲了四天。他俩找不到我,我时刻注视着动静。我是有意顺着他们走的方向逃的。第二天他们就过桥了,我在桥下听到了他们过桥的

脚步声。现在他们大概走得很远了,那我就不用担心了。

[他把身子往后一仰,呼呼入睡。

[音乐。河堤变得透明,神祗出现。

老王: (用胳膊捂着脸,仿佛有人打他似的)你们不要说了,我全知道了!我没有找到愿意留你们住宿的人,没有一家愿意!现在你们也明白了!请你们走吧!

神祗一: 不对,你真的找到了肯留我们住宿的人!你刚走,她就来了。她留我们住宿,照看我们睡觉,我们一大早离开的时候,她还掌灯给我们照明。你在我们面前称她是好人,她确实是好人。

幕前过场

【沈黛出扬,手里拿着隋大的假面具和衣服,唱。

神明和好人不设防之歌

在我们国家里,

有用的人需要有运气。

只要找到了靠山,

他就能发挥自己的本事。

善良的人一筹莫展,

而神明又无权无势。

为什么神明不用坦克、大炮、

战舰、轰炸机和地雷,

去打垮恶人,保护好人?

这样对我们,对他们都会更好。

【她穿上隋大的西装,用他的姿势走了几步。

好人在我们国家里

也好不长久’

碗里空了,

吃饭的人就要互相斗殴,

啊,神灵的诫条

也对付不了缺吃少穿。

为什么神明不到集上来,

笑着把琳琅满目的东西分给大家!

让那些吃饱喝足的人

和和气气,彬彬有礼?

(她戴上隋大的假面具,以他的声音继续唱。

为了能吃上一顿午饭,

就得给那些财主老爷

来点儿厉害,

不踩倒他一打,

就帮不了一个穷人。

为什么天上的神明不大声宣布,

他们还欠好人一个美好的世界?

为什么他们不给好人以坦克、大炮,

并下令:“开火。”再不许暴虐横行?

烟 店

隋大坐在柜台里看报,并不理睬正在边擦地边说话的邢寡妇。

邢氏: 要是这一带传出某些谣言,这个小店会很快就破产的,这您可以相信我的话。现在到了关键时刻,您是个品行端正的人,您应该出来把有关沈黛姑娘和住在黄巷子里的杨荪

之间不光彩的丑事澄清澄清了。您别忘了隔壁的剃头匠苏福,他有十二所房子,家里只有一个老姿,再说老婆年纪也大了。昨天他对我暗示,他看上了沈黛姑娘。他甚至还打听姑娘的财产来着。我觉得,这说明他是真心爱她的。(因为她没有得到回答,就提着桶出去了。)

杨荪的声音: (从外面)沈黛姑娘的铺子是这里吗?

邢氏的声音: 是啊,这店就是。可是今天只有她表兄在这里。

[隋大以沈黛的轻盈步伐走到镜子跟前,刚想梳头,就在镜子里发现自己已经打扮成隋大了。他突着把头转了过去。杨荪进屋。他后面跟着爱打听的邢寨妇。她从他身边走进小屋子。

杨荪: 我叫杨荪。(隋大躬身施礼〉沈黛在吗?

隋大: 她不在。

杨荪: 我们两人的关系您大概已经知道了吧。(他打量着小店)这店满不错!我一直以为她在吹牛哩。(他满意思地注视着小箱子和瓷罐)告诉您,我又要开飞机了!(他拿了一支雪茄烟,隋大给他点火)您觉得我们还可以从这店里弄出三百块银元吗?

隋大: 请问,您打算马上就把这店卖掉吗?

杨荪: 要不哪儿来三百块现洋?

【隋大摇摇头。

杨荪: 她倒很大方,马上就拿出了二百块。但是还缺三百块呀,没有这三百块,那二百块也无济于事啊。

隋大: 这笔钱她也许对您答应得太早了。她得把这爿店全都赔上才行。俗话说!欲速则不达。

杨荪: 我要的就是急,要么就根本不要!沈黛姑娘可不是那种干什么事都犹犹豫豫的人。我们私下里说吧,到现在她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呀!

隋大: 噢,这样。

杨荪: 这完全是替她着想呀。

隋大: 请问,要五百块银元干什么用呢?

杨荪: 肯定有用。我看,要试试我的本事了。北京飞机库主任是我在航空学校的朋友,我要是给他五百块银元,他就可以给我安排个位子。

隋大: 这数目恐怕过大了吧?

杨荪: 不大。有个飞行员,家口多,工作很负责,我的朋友得找他的碴儿。这意思您懂了吧。这事我只跟您一人说,别告诉沈黛。

隋大: 也许不用让她知道。不过有一点!那位飞机库主任下个月会不会又把您出卖掉?

杨荪: 不会的。我决不会有丝毫差错的,我长期没有工作了。

隋大: (点头)往家拉车饿狗跑得更快。(打量了他片刻)这个责任可是非常之大的呀。杨荪先生,您要我表妹把她的这份菲薄的财产和她在本市的所有朋友全都放弃,她的命运可全在您的手里了。我想,您是打算和沈黛结婚了?

杨荪: 我是准备和她结婚的。

隋大: 但是这爿店就卖这几块钱,您不觉得可惜吗?东西急着要卖,是卖不出价的。您手里的二百块银元原是准备的半年房租。要是把店继续开下去,或许您也是乐意的吧?

杨荪: 我?我杨荪是个飞行员,让人看着我站在柜台后面,说“先生,您要烟,要冲的还是淡一点的”吗?杨荪这辈子决不干这买卖!

隋大: 请允许我提个问题!飞行是否也是一种买卖呢?

杨荪:(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先生,我每月可以拿二百五十块银元!您看看这封信。这是邮票,盖了北京的邮戳。

隋大: 二百五十块?这不少啊!

杨荪: 您以为我就去白飞?

隋大:这位子看来不错。杨荪先生,我表妹托我帮您设法把这个对您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位子弄到手。从我表妹的观点来看,我没有充分理由反对她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她完全有权分享爱情的欢乐。我准备把这儿的全部东西都变卖掉。女房主米芝太太来了,我想就卖店的事请她出出主意。

女房主: (进屋)您好,隋大先生。关于房租嘛,后天就到期了。

隋大: 米芝太太,出现了一些情况,因此我表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店再开下去。她打算要结婚,她的未婚夫,(介绍杨荪)杨荪先生,要把她带到北京去,他们要去北京生活了。如果价钱合适,我就把烟草卖了。

女房主: 您要多少?

杨荪: 现洋三百块。

隋大: (很快)不行,五百!

女房主: (对杨荪)也许我可以帮您一把。这些烟草您花多少钱买来的?

隋大: 我表妹花了一千块银元,现在只卖了很少一点儿。

女房主: 一千大洋!她当然上当了。我说,如果您后天搬出去,我就出三百块银元把这爿店买下来。

杨荪: 就这么办。行了!我的老爷!

隋大: 太少了!

杨荪: 够了!

隋大: 至少要五百。

杨荪: 干吗?

隋大: 对不起,我想和我表妹的未婚夫商量点事。(走到杨荪身边)这儿的烟草已经以二百块银元全部抵押给两位老人了,昨天交给您的二百大洋就是抵押的钱。

杨荪: (犹豫地)立下什么字据没有?

隋大: 没有。

杨荪: (片刻之后走到女房主跟前)我们就讲定三百块吧。

女房主: 但我得知道,这店在外面有没有负债。

杨荪: 您回答吧。

隋大: 没有负债。

杨荪: 这三百块钱什么时候可以拿到?

女房主: 后天,这事您们还可以考虑考虑。要是您们有下个月的时间,价钱还可以卖得高一点。我出三百块大洋,就出这些,也算是我对一对年轻人的美满姻缘略表自己的丁点心

意吧。(下。)

杨荪: (对她喊)我们说定了啊!箱子,盆子,麻袋,所有东西总共三百块大洋,痛苦总算了结了。(对隋大)这两天我们也许还可以到别处去多卖一点钱?这样我们连那二百块也能还掉了。

隋大: 时间这么短,那是不可能的。除了米芝太太这三百块钱多一块也卖不到了。两个人的旅费以及到北京以后的安置费用您都有了吗?

杨荪: 笃定。

隋大: 有多少?

杨荪: 无论如何我会筹到这笔钱的。就是去偷也得弄来!

隋大: 噢!恐怕得先把这笔钱筹好吧?

杨荪: 别大惊小怪的。我会到得了北京的。

隋大: 可两个人的路费也不便宜啊。

杨荪: 两个人?我要把沈黛姑娘留在这里,她去了会成为我的累赘的。

隋大: 我懂了。

杨荪: 您干吗这样望着我,象看一只漏油的油桶似的?人就得适应环境。

隋大: 那我表妹拿什么生活呢?

杨荪: 您能帮帮她的忙吗?

隋大: 尽力而为吧。(稍停)我想,杨荪先生,您还是把二百块大洋交还给我,先放在这里,等您把两张到北京的票给我看了,再把钱拿去。

杨荪: 亲爱的姻兄,我希望您别来多管闲事。

隋大: 沈黛姑娘……

杨荪: 您就放心把她交给我好了。

隋大: 她也许不愿意把她的店卖掉,如果她知道……

杨荪: 也会把店卖掉的。

隋大: 难道您不怕我反对吗?

杨荪: 亲爱的先生!

隋大: 您好象忘了,她是个好人,是有理智的。

杨荪: (打趣地)您的亲戚想些什么,您的规劝能起什么作用,这我倒要看看。您听说过爱情的威力或者欲火难熬的说法吗?您想要恢复她的理智?她没有理智!她一辈子受尽了

虐待,这可怜的小动物!要是我把手搭在她肩上,对她说“跟我走”,那她就象听到了钟声,连她的母亲也认不得了。

隋大: (费力地) 杨荪先生!

杨荪: ……先生,您叫什么都可以!

隋大: 我表妹对您是百依百顺的,因为……就是这么回事,又怎么样!

杨荪: 您不是想说因为我摸过她的乳房吗?(他又拿了一只雪茄,接着又拿了几支放进口袋里,末了用胳膊把箱子一夹)你别两手空空到她那里去。结婚时要用的。叫她把三百块

大洋带来,或者你把钱带来,她也好,你也好!(下。)

邢氏: (从小屋里探出头来)真不讨人喜欢!整条黄巷子都知道,他对沈黛是十拿九稳的了。

隋大: (叫喊)店没有了!她不爱了!破产了!我完了!(他象一只被捕获的野兽似的跑来跑去,一再叫喊着:“店没有了”,直到他突然站住,同邢寡妇说话)邢太太,您是在苦水里

长大的,我也是。我们行为不检点吗?不是。难道我们不心毒手狠吗?不。您要是偷了我一个铜钱,我就要卡住您的脖子抖您,一直抖出您偷我的那个铜钱为止,这您是知道的。这年头真糟糕,这座城是一个地狱,但是我们正在抓住光滑的城墙往上爬呢。后来我们中间有个人倒了霉!她恋爱了。行了,她这就完了。一有弱点,就什么都没有了。怎么才能消除弱点,特别是消除爱情这个致命的弱点呢?爱情是完全不可能的,它太贵了!当然,您自己不是

说,活着就得时刻小心吗?这是什么世道?

情人的抚摸变成了卡脖。

爱情的叹息变成了恐怖的呼叫。

兀鹰为什么在那里盘旋?

那里有个姑娘在幽会。

邢氏: 我想,我还是马上去把剃头匠叫来。您得和他谈谈。他是个高尚的人。剃头匠配您表妹那是最最合适了。

[她没有等到回答,就走了。

[隋大又在屋里走来走去,一直到苏福先生进来,后面跟着邢寡妇,苏福向她使了个眼色,她就退了出去。

隋大: (迎着他)亲爱的先生,听说您对我表妹有点儿兴趣。请允许我丢开客套礼节,开门见山地说吧,因为沈黛姑娘眼前处境很危险。

苏福: 噢!

隋大: 就在几小时之前她还有一爿店来着,现在我表妹已经比乞丐好不了多少了。苏福先生。这爿店已经完了。

苏福: 隋大先生,沈黛小姐的魔力不是因为她的店做了好事,而是因为她的心肠好。这一带的人给了小姐一个名字:城郊天使。这个名字就说明了一切。

隋大: 亲爱的先生,做这种好事我表妹一天就花了二百块银元!我看得刹车了。

苏福: 请允许我谈点不同意见!这种好事正应该大做特做呢。行善是姑娘的天性。她供四个人吃饭,我每天早晨见了都很感动,但是供四个人吃这算得了什么!她为什么不供四百

人吃?我听说,她常常为了收留几个没地方住的人而大伤脑筋。我牲畜场后面那些房子是空的,可以给她用。隋大先生,我恳切希望,沈黛姑娘能采纳我这些天来一直在考虑的这些建议。

隋大: 苏福先生,她一定会十分惊奇地听从这些高尚的主意的。

[老王随警察上。苏福先生背过身去仔细地察看货架子。

老王: 沈黛姑娘在吗?

隋大: 不在。

老王: 我是卖水人老王。您就是隋大先生吧?

隋大: 正是。您好,老王。

老王: 我是沈黛的朋友。

隋大: 我知道,您是她的一个老朋友。

老王: (对警察)看见了吗?(对隋大)我是为我的手来的。

警察: 手是坏了,这是不容否认的。

隋大: (立即说)我看,您得把手吊起来。

【他从小屋子里取出一条长围巾,扔给老王。

老王: 这可是条新围巾啊。

隋大: `沈黛用不着了。

老王: 她可是为了让某个人高兴才买来的呀。

隋大: 现在看来已经用不着了。

老王: (用围巾把手吊了起来)沈黛姑娘是我唯一的证人。

警察: 听说您表妹看见剃头匠苏福用火剪打了卖水人老王。您知道这件事吗?

隋大: 我只晓得,发生这件小事的时候我表妹自己并没在场。

老王: 您弄错了。您让沈黛自己来,一切都会弄清楚的。沈黛会出来作证的。她在哪里?

隋大: (严肃地)王先生,您自称是我表妹的朋友。我表妹现在正遇到很大的麻烦呢。各方面都肆无忌惮地在利用她。以后她再也不能有半点儿疏忽了。我相信!您一定不会要求她在您这场官司中编造事实而使自己倾家荡产的。

老王; (困惑地)但我是听了她的主意才到法院去的呀。

隋大: 法官会把您的手治好吗?

警察: 不会。但是法官要让剃头匠出钱。

【苏福先生转过身来。

隋大: 王先生,不介入我的朋友之间的争端,这是我的一条原则。

【隋大向苏福先生躬身,苏福回礼。

老王: (重新解下托手的悬带,留下围巾,难过地)我懂了。

警察: 这么说我可以走了。你诬告了一个正派好人。你这家伙下回控告的时候可得小心点。要不是苏福先生宽宏大量,你诽谤人家是要进班房的,现在走吧!

[两人下。

隋大; 刚才的事请您原谅。

苏福: 他已经道歉了。(急切地)和那个“某人”的事(他指着那条围巾)真的吹了吗?完全吹了?

隋大: 彻底吹了。他也明白了。当然,要完全忘掉还得一段时间喽。

苏福: 她一定会小心,会慎重的。

隋大: 伤痕还是新的。

苏福: 她要到乡下去吧。

隋大: 去几个星期。要是下去之前能和她信得过的人把事情谈好,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苏福: 吃晚饭的时候谈吧。我们一起到一家上等饭馆去吃顿便饭吧。

隋大: 别让人知道。我赶紧去通知我表妹。她一定会很理智的,她把她的店看作是神明的恩赐,为了这爿店她的心里感到十分不安。请您等几分钟。(走进小屋。)

邢氏: (探进头来)可以向您祝贺了吧?

苏福: 可以了。请您今天再告诉沈黛小姐所赡养的那帮人,我让他们住到我家牲畜场后面的屋里去。

[她讥笑地点点头。

苏福:(站起来对观众)女士们,先生们,您们大家党得我怎么|样?做得能比这更多吗?更加无私吗?感情能比这更加细腻吗?目光能更为远大些吗?吃顿便饭!一般都会以为吃饭时会动手动脚的!可我不会有任何动作。不碰她,递盐罐的时候也不借机故意碰她一下!只是交换交换思想。隔着桌上的白菊花,我们两人一定会情投意合的。(他用笔记了下来)不会的,决不会利用她的不幸处境,决不从她灰心失望中捞取什么好处。我要给她的是谅解和支援,几乎是不声不响的。也许只用目光来加以认可,这目光包含的意思当然是很多的。

邢氏: 这一切都会如愿以偿吗,苏福先生?

苏福: 噢,肯定如愿以偿!这一带可能会出现一些变化,一些坏家伙不要他们来了,想把这个店弄垮,那是不会得逞的。那些胆敢破坏本市最纯洁的姑娘的名誉的人,让我来对付他

们好了。您知道那个叫杨荪的吗?

邢氏: 他是个最脏、最懒的……

苏福: 他什么都不是。没有他这个人。他不存在。

[杨荪进屋。

杨荪: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邢氏: 苏福先生,您要我去喊隋大先生吗?他不让陌生人在店里鬼混。 苏福: 沈黛小姐和隋大先生正在商量一桩要事,不要去打扰他们。

杨荪: 什么,她在这里?我并没见她进来啊!在谈什么?我必须参加。

苏福: (阻止他进小屋)您必须得耐心等着,先生。我想,我知道您是谁。您知道,沈黛小姐和我马上要宣布订婚了。

杨荪: 什么?

邢氏: 这消息使您吃惊,是吗?

[杨荪为了要进入小屋,正在与剃头匠扭挣。沈黛从里面出。

苏福: 请原谅,亲爱的沈黛。也许您可以把事情讲一讲吧。

杨荪: 怎么搞的,沈黛?您疯了?

沈黛: (气喘吁吁地)杨荪,关于如何帮助这一带的人,这问题我表兄和苏福先生己经商量好了,这件事要我听苏福先生的主意。(稍停)我表兄反对我们的关系。

杨荪: 你同意啦?

沈黛: 是的。

【稍停。

杨荪: 他们告诉你,我是个坏人?

[沈黛沉默。

杨荪: 也许我是个坏人,沈黛,也正因为如此,我需要你。我是个卑下的人。没有钱,不懂礼貌。但是我在设法加以改变呀。他们在逼你走向不幸的深渊呀,沈黛。(他走到她身边,

压低了声音说)你瞧他那模样!难道你没有长眼睛?(把手搭在她肩上)可怜的人儿,他们现在要把你弄到什么地步啊?去跟这个人结婚!没有我,你就只好任凭他们宰割了。你自己说,没有我你会不会跟他一起去?

沈黛: 会的。

杨荪: 不会跟一个你不爱的人去!

沈黛: 会的。

杨荪: 那天下雨时候的事你全忘了吗?

沈黛: 没有忘。

杨荪: 你阻止我上吊,买了一杯水给我喝,答应给我钱,好让我重新去开飞机,这些都忘了吗?

沈黛: (颤抖着)你要什么?

杨荪: 要你跟我走。

沈黛: 苏福先生,请原谅,我愿跟杨荪先生走。

杨荪: 您要知道,我们两人是彼此相爱的。(他带她走到门口)这店的钥匙你放哪儿了?(他从她口袋里取出钥匙交给邢寡妇)您弄完了就把钥匙放在门槛上。来吧,沈黛。

苏福: 这简直是抢人!(朝后面喊)隋大先生!

杨荪: 告诉他,叫他别在这里乱吼。

沈黛: 苏福先生,请您别喊我表兄。我知道,他的意见同我不一致。但我觉得他不对。(对观众)

我要跟我所爱的人走——

我不管付出多少代价,

我不考虑这样好还是不好,

他爱不爱我,我不想知道。

我要跟我所爱的人走。

杨荪: 这才是嘛。

[两人下。

过 场

沈黛身穿结婚礼服在去举行婚礼的路上,面向观众。

沈黛:刚才的事情简直太可怕了。我兴高采烈,充满期望走出家门,地毯商的女人在大街上浑身颤抖,她告诉我,她老伴为了借给我的那笔钱担惊害怕得都病了。她说,要是我现在无论如何能把这笔钱还给她,那真是积了阴德。我当然答应了她。她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啜泣着祝福我一切顺利;并请我原谅,她们对我的表兄和杨荪不太放心。她走以后,我不得不坐在台阶上,害怕得要死。我心慌意乱,又投入了杨荪的怀抱。我无法推却他对我的爱抚。他告诉隋大的那桩坏事并没能使我沈黛得到教训。我俯在他的臂上,还在想!神明也要我对自己好呵。

不要让任何人腐化堕落,

自己也不要沉沦无度,

让每个人都得到幸福,

自己生活也充实而美满。

我怎能就把这两个好心肠的老人忘掉!杨荪就象一股往北京刮的小飓风,把我的店铺,连同所有的朋友吹得一干二净。但他并不坏,他爱我。只要我在他身边,那他就不致于干什么坏事。而男人对男人说话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因为他要装出一副高大威武的架势,特别固执。我一跟他说,这老两口没钱缴税了,他就什么都明白了。如其为了当飞行员而干一桩缺德事,还不如到水泥厂去做工呢。当然,他对飞行非常醉心。我有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唤醒他身上的善呢?现在,在去举行婚礼的路上,我心里又是恐惧又是欣喜。

[她急速地退场。

城郊的一家廉价饭馆的侧室

堂倌在给参加婚礼的客人斟酒。沈黛周围站着爷爷、弟媳、侄女、邢寡妇和失业工人。只有和尚独自站在角落里。杨荪和他的母亲在前面交谈。他身著一套礼服。

杨荪: 出了点不愉快的事,妈妈。她刚才理直气壮地告诉我,她不能为我卖掉她的店铺。有人借给她二百块银元,就是她交给你的那笔钱,现在人家要把钱讨回去了。可她表兄说,反正这事没有立下字据。

杨母: 你怎么回答她的?你当然不能跟她结婚。

杨荪: 跟她说这些是没有用的,她太固执了。我叫人去请她表兄了。

杨母: 可她表兄要她跟理发匠结婚呀。

杨荪: 我跟她结婚。理发匠这次丢尽了脸。她表兄很快就会明白,要是我不掏出二百块银元,那店铺就算完了,因为债权人要把它没收;但是如果我弄不到另外的三百银元,那飞行

员的职位也就只好告吹。

杨母: 我到饭馆前面去看看他来了没有。现在到你的新娘那里去,荪儿!

沈黛: (斟酒时面对观众)我没有看错!他没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虽然他遭到了沉重的打击,不得不放弃飞行,但他还是高高兴兴的。我太爱他了。(她招呼杨荪到自己跟前)荪,你还没有同你的新娘干杯呢。

杨荪: 为什么而干杯?

沈黛: 该为未来干杯呀!

[他俩喝酒。

杨荪: 那时新郎的礼服不用向别人借了!

沈黛: 可新娘的衣服有时会被雨淋得透湿!

杨荪: 为我们所希望的一切干杯!

沈黛: 为希望很快实现干杯!

杨母:(边走边对邢寡妇说)我对儿子太宠了。我一再开导他说,他什么样的姑娘都能娶到。因为什么?他受过教育,是个机械师,飞行员。可现在他对我说什么?他说: “我是出于爱情才结婚的,妈妈。钱不是一切。这是一次爱情的结合!”(对弟媳)倒应该是这样,不是吗?可这对一个做母亲的来说太难受了,太难受了。(回头招呼和尚)您不要马虎了事呀。要是您象去化缘那样,肯花费工夫,精心主持婚礼仪式,那婚礼就一定会很隆重的。(对沈黛)我们还得推迟一会儿,我亲爱的。一位最高贵的客人还没到。(对大家)请原谅。(下。)

弟媳: 只要有酒,等多久都行。

[他们都坐下。

失业工人: 误不了事。

杨荪: (在宾客面前高声开着玩笑)在结婚之前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考试,考考你。婚礼要是决定得如此快速,那就非考你不可了。(面对客人)我根本不知道我娶了个什么样的妻子。这使我安不下心来。比方说吧,你能用三片茶叶泡出五杯茶吗?

沈黛: 不能。

杨荪: 那么说我是喝不到茶了。你能在牧师读的那本书一样大小的革垫上睡觉吗?

沈黛: 两个人?

杨荪: 一个人。

沈黛: 那不能。

杨荪: 这使我大吃一惊,我娶了个什么样的妻子。

【众笑。杨太太从沈黛后面走进门里。她向杨荪耸肩,示意没有看见要等的客人。

杨母: (和尚向她指指钟,她对和尚说)不要那么急。只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看,都在喝酒,抽烟,大家都不慌不忙的。(她面向客人坐下。)

沈黛: 要不要谈谈我们的安排呢?

杨母: 噢,今天不谈生意经!在喜庆的日子不要用这样一种俗气的腔调说话,不是吗?

【门铃响了,众人向门望去,但无人进来。

沈黛: 荪,你妈妈在等谁呢?

杨荪: 这会使你感到意外的。你的表兄是做什么的?我跟他谈得来。一个非常通情达理的人!有头脑!你为什么不说话?

沈黛: 我不知道。我不愿去想他。

杨荪: 为什么不想他呢?

沈黛: 因为你不应当同他谈得来。如果你爱我,那就不能爱他。

杨荪: 那就让三个小鬼把他抓去吧!淹死鬼、冤死鬼、吊死鬼!喝酒吧,你这死心眼!

[他灌她。

弟媳: (对邢氏)这里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事。

邢氏: 那还用您说?一定的。

和尚: (决断地走向杨太太,手里拿著钟)我得走了,杨太太。今天还有一家婚事呢。明天一早有一家出殡的。

杨母: 您以为拖延时间对我就那么舒服吗?我们原以为一罐酒就够用了。现在您看,快到底了。(大声对沈黛说)我不懂,亲爱的沈黛,为什么你表兄要让人等这么久!

沈黛: 我的表兄?

杨母: 我亲爱的,我们等的就是他呀。我这个人是老古板,他是新娘的近亲,一定得来参加婚礼。

沈黛: 噢,荪,为了三百块银元吧?

杨荪: (没有看她)你已经听到了,因为什么,她是老古板。我得让着点。我们再等一刻钟,要是他还不来,那就让他见鬼去吧。我们就开始!

杨母: 你们大家都已知道,我儿子得到了一个邮政飞行员的职位。这使我十分高兴。这年头得多挣些钱才行啊。

弟媳: 那该在北京了,是吗?

杨母: 对,是在北京。

沈黛: 荪,你得告诉你母亲,北京的事吹了。

杨荪: 如果你表兄也和你想的一样,那他会跟她说的。和你说了吧,我不这么想。

沈黛: (大吃一惊)荪!

杨荪: 我多么恨这个四川啊!这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当我半闭上眼睛,我是怎么看这一切的,你知道吗?一群劣马。它们悲戚地把脖子抬得高高的!看看上空是什么在隆隆地作

响?怎么,它们不再有用处了?它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就让它们在这座劣马城里互相乱咬吧!呕,得离开这个鬼地方!

沈黛: 可是我已经答应两个老人把钱退给他们了。

杨荪: 是啊,你已经对我说过了。你干的什么事啊?你表兄来了就好。喝吧,这笔买卖让我们来做!我们来办好了。

沈黛: (惊愕地)可是我表兄是不会来的呀!

杨荪: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黛: 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杨荪: 那我们将来怎么办,你是怎么想的,告诉我好吗?

沈黛: 我想,你还有二百块银元。我们明天把这笔钱还掉,把烟草都留下,这比二百块银元要值钱多了。我们一起把烟草拿到水泥厂前去卖掉,用来付半年的房租。

杨荪: 算了吧!赶快算了吧!我,杨荪,堂堂一个飞行员,居然在大街上摆摊,卖烟,跟水泥厂工人打交道!我宁愿一个晚上就把这二百块银元花掉,我宁愿把钱扔到河里去!你的

表兄了解我。我跟他谈好了,他会带三百块钱来参加婚礼的。

沈黛 : 我的表兄不会来。

杨荪: 我想他不会走掉。

沈黛: 有我在,他就不会来。

杨荪: 那就怪了!

沈黛: 荪,你得知道,他不是你的朋友!我才是爱你的人。我表兄隋大不会爱任何人的。他是我的朋友,但他不是我朋友的朋友。他同意把那两个老人的钱给你,因为他想到北京的那个飞行员的职位。但是他不会给你带三百块银元来参加婚礼的。

杨荪: 为什么不会呢?

沈黛: (直视他的眼睛)他说你只买了一张去北京的机票。

杨荪: 对,这是昨天的事,但是你瞧,我今天给他看的是什么!(他从上衣胸前口袋里把两张机票抽出一半)别让老人家看见。这是两张去北京的机票,你的和我的。你还认为你的

表兄会反对我们结婚吗?

沈黛: 不,职位是职位。可是我的铺子可就再也没有了。

杨荪: 为了你,我把家具都卖了。

沈黛: 别说下去了!不要把机票拿给我看!我感到太可怕了,我可以同你一走了之。可是,荪,我不能把这三百块银元给你,因为,这么一来,谁知道这两个老人会出什么事啊?

杨荪: 那我会出什么事?(稍顷)最好还是喝酒吧。你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我可不喜欢胆小怕事的女人。喝酒吧,我一喝酒,就又飞起来了。你呢,你喝了酒,说不定就能理解我了。

沈黛 : 别以为我不懂得你。你要飞行,但我又不能对你有所帮助。

杨荪: 这里有一架飞机,亲爱的,但它只有一只翅膀!

沈黛: 荪,就是为了北京这个职位,我们也不能干亏心事。所以我得把你从我这里拿去的那二百块银元要回来。马上就给我,荪。

杨荪: “马上就给我,荪!’你究竟在讲些什么呀?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妻子?你这是在背叛我,你知道吗?为了幸福,这事不再取决于你了,因为一切都商定好了,也是为了你的幸福。

杨母: (冷冰冰地)荪,你肯定新娘的表兄一定来吗?看样子他不来,是因为他反对这门亲事。

杨荪: 你想到哪儿去了,妈妈!他和我谈得投机极了。我去把门开大一些,这样待他赶来做他的朋友杨荪的傧相时,好一来就能看到我们。(他走到门口,用脚把门踢开。随后摇摇

晃晃地转身走了回来,因为他酒喝多了。他又重坐在沈黛对面)我们等,你表兄比你通情达理多了。爱情是生活的一部分,他说得多好啊。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这事对你的关系有多大;没有店铺了,婚事也吹了!

【都在等待。

杨母: 现在来了!

【听到脚步声,所有的人都向门口望去,但是脚步声过去了。

邢氏: 这是件丢人的事。感党到了,嗅到了。新娘等着结婚,可新郎却等着新娘的表兄。

杨荪: 表兄需要时间呀。

沈黛: (轻声地)噢,荪!

杨荪: 坐在这里,兜里装着机票,旁边坐着一个连帐也不会算的女傻瓜!有朝一日,你会把警察叫到家里,来拿这二百块银元,我看这一天快到了。

沈黛: (面向观众)他坏良心,他要我也坏良心。我,我爱他,可他却等我的表兄。但是在我周围都是些被损害的人,一个太婆和她生病的老头子,清晨在门口等待施舍大米的穷人。一个从北京来的为自己的职位而操心的陌生人,他们大都保护我,都信赖我。

杨荪: (凝视着玻璃洒罐,里面酒已见底了)装酒的玻璃罐就我们的时钟。我们是穷苦人,客人们要是把酒喝完了,那这也就停了,永远停了。

【杨太太示意他不要说话,又听到了脚步声。

堂倌: 还要酒吗,杨太太?

杨母: 不要了,我想我们够了。酒能使一个人发热,不是吗?

邢氏: 酒也很贵呀。

杨母: 我一喝酒就冒汗。

堂倌: 请付款吧!

杨母: (不理堂倌)我请诸位客人再耐心等一会儿,这个亲戚一定在半路上了。(对堂倌)别打搅我们的喜庆日子!

堂倌: 不付帐我不能放您走。

杨母: 这里谁都认识我的!

堂倌: 正因为这样。

杨母: 简直是闻所未闻,做买卖的今天竟会这样!你看怎么办呢,荪? 和尚: 我告辞了。(脚步沉重地下!)

杨母: (绝望地)大家安静地坐下!和尚师父过几分钟就会回来的。

杨荪: 算了,妈妈。诸位来宾,和尚师父去了,我们也不再留大家了。

弟媳: 走吧,爷爷!

爷爷: (把酒喝光)为新娘干杯!

侄女: (对沈黛)您不要生气,他这是好意,他很喜欢您。

邢氏: 这事真丢人!

[众客人下。

沈黛: 我也应当走吗,荪?

杨荪: 不,你等着。(他扯着她的婚礼服饰,歪坐在那里)这难道不是你的婚礼吗?我还要等,老人还要等。无论如何她希望云中的鹰啊。我现在几乎相信,妈妈走到门口,她儿子的

飞机在屋子上空轰鸣,那将是圣·子虚乌有节,没有影的事了。(向空位子望去,仿佛客人还在那里)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大家怎么不聊天啦?对这儿不满意吗?婚礼只不过稍稍推迟一会儿,因为要等一位重要的亲戚,是因为新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为了使大家愉快,我,新郎倌,为你们唱支歌儿。(他唱)

圣·子虚乌有节之歌

躺在破摇篮里的每个孩子都听到过,

有那么一天,

穷女人的儿子登金銮殿,

这一天就叫圣·子虚乌有节。

在圣·子虚乌有节

他登上了金銮殿。

在这一天,善良得到了酬谢,

邪恶被折断了脖子,

功绩和劳动受到尊敬,

换来了面包和盐巴。 -

在圣·子虚乌有节

功绩和劳动换来了面包和盐巴。

青草朝下观望天空,

泥沙溯河向上滚滚流动,

世上全是好人。无须举手之劳

尘世也会变成天堂。

在圣·子虚乌有节

尘世变成了天堂。

在这一天我成了飞行员,

你成了一位将军。

而你,多时的奔波终于得到了工作,

而你,可怜的女人得到了安歇。

在圣·子虚乌有节

可怜的女人得到了安歇。

因为我们无法再等待,

这就是说,

已经不是晚间七点半或者八点,现在公鸡正在报晓。

在圣·子虚乌有节

现在已是头遍鸡叫。

过场 卖水人老王的宿地

神祗重新又在卖水人老王的梦中出现。他在一本大书上睡着了。音乐。

老王: 您们来了,神明,好呵!请允许我提一个使我感到不安的问题。在一个传教士的倒塌的草屋里——他搬走了,到水泥厂当工人去了——我们找到一本书,我发现书里一处奇

怪的地方。我来念一念。书里说……

【他用左手翻开一本想象中的书,在他的怀里则揣着一本真的书。他把真书放下,抬起身来念这本想象中的书。

老王: “宋国有个地方名叫荆氏。那里长着楸树、柏树和桑树。一、二柞粗的被人砍去做狗笼的柱子。三、四柞粗的被达官贵人砍去做棺材板。七、八柞粗的被人砍去做他们豪华别

墅的大梁。因此这些树都没有长足年头!生命的中途就横道锯斧之灾。这是有用带来的痛苦。”

神祗一: 这么说最没用的人就是最好的人了。

老王: 不,是最幸运的人。最坏的人就是最幸运的人。

神祗一: 这书上写的都是些什么呀!

神祗二: 这个比喻为什么使你这么深受感动,卖水的?

老王: 因为沈黛,神明!她爱情上失败了,因为她信奉爱你的邻人的信条。也许对这个世界说来,她确实过分善良了,神明!

神祗一: 废话!你这软弱可怜的人!看来,虱子和怀疑已把你吃得只剩一半了。

老王: 是这样,神明!请原谅!我只是想,也许你们会进行干预的。

神祗一: 根本不可能。我们的这个朋友(指着神祗三,他的一只眼睛被打青了)昨天介入一场斗殴,你看这就是后果。

老王: 但是你得再把她的表兄找来才好。他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机灵人,这我亲身领教过,可他也无能为力。店铺是要完蛋

神祗三: (不安地)或许我们真的应当帮助她?

神祗一: 我看她必须自度难关。

神祗二: (严厉地)好人的处境越坏,他的表现就应当越好,苦难磨炼人!

神祗一: 我们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

神祗三:我们的寻找,看来情况不是太妙。我们在一些地方到了一些好的苗头,令人高兴的愿望,许多高尚的准则,但是这些并不等于就是一个好人。我们路上遇到的好人,他们的生活苦得简直不象是人过的。(悄声地)你这个住处尤其糟糕。你看粘在我们身上的这些稻草,我们就是在那上面过的夜。

老王: 只有一件事,至少你们能……

众神祗: 什么也不能。我们只是观察者。我们坚信,在这个昏黑的尘世,我们的好人会自己找出一条路来。他的力量随身上的重担而增长。等着吧,卖水的,你会看到,一切都会

有一个好的……

[众神祗的形象渐淡,声音渐轻。最后他们消失了,没有声音了。

沈黛烟店的后院

一辆车上放着少许家什。沈黛和邢寡妇从晾衣服的绳子上收衣服。

邢氏: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不拼命保住您的店铺。

沈黛: 怎么保法?我连房租都没有。老人的那二百块银元今天我就得还给他们,可是我已经把这笔钱给别人了,我只好把我的烟草卖给米芝太太。

邢氏: 那么说,一切都完了!丈夫没有了,烟草没有了,什么也没剩下!象我们这祥的人,想做点好事,就落得这么个下场。您现在靠什么过活呢?

沈黛: 我不知道。也许我去挑挑烟草挣点钱。

邢氏: 隋大先生的裤子怎么在这里?那他一定是光着屁股离开这里的。

沈黛: 他另外还有一条。

邢氏: 我想起您说过,他走了,永远不回来了。那他为什么把裤子丢在这里呢?

沈黛: 也许他不要了。

邢氏: 要把它包起来吗?

沈黛: 不要。

【苏福冲了进来。

苏福:您什么也不要说。我都知道了。您牺牲了幸福的爱情,为的是使两位信赖您的老人不致于沦落。这个地方,这个疑神疑鬼、居心叵测的地方,没有白管您叫“城郊天使”。您的未婚夫无法达到您的道德高度,您把他丢开了。现在您关闭了您的店铺,这个许多人避难的小岛!我对此不能无动于衷!从我店铺的门里,我每天早晨都看到一群穷苦人聚集在您的店铺前,您亲自给他们分发大米。难道这一切都应当一去不复返吗?难道现在这样的好事应当绝迹吗?啊,请允许我对您的慈善事业助以一臂之力!不,您什么也不要说!我不要保证。不要任何许诺,请您接受我的资助!但是,这里(他掏出一本支票簿,在一张支票上签了字放在她的车上)我给您签了一张空白支票,您想要多少钱就填多少钱好了。我走了,悄悄地,心满意足地、恭顺地踮起脚尖走了,不提任何要求,满怀敬意,不考虑自己。(下。)

邢氏: (查看支票)您得救了!象您这样的人是有福气!您总会找到一个傻瓜?您拿着呀!填上一千块银元,我赶快跑到银行去取钱,等他回过味来就晚了。

沈黛: 您把衣服篮子放到车上去。洗衣服的钱没有支票我也付得起。

邢氏: 怎么?您不想接受这张支票?这是罪过!您是不是以为拿了支票就得跟他结婚呢?他简直是痴心妄想。对这样的人正好捉弄捉弄!这让人感到开心。您还舍不得您那个飞行员吗?整个黄巷子一带,谁都知道他对您多么坏。

沈黛: 这一切都是出于无奈。(面对观众)

夜里见他在睡梦中腮颊鼓胀,

露出一副凶相。

清早我拿起他的上衣对着亮光一照,

上上下下都是窟窿。

当我看到他狡黯的笑容,

我充满了恐怖,可是

当我看到他那露着脚趾的破鞋,

我对他又是那么心疼。

邢氏: 您还为他辩护?这样疯疯癜癜的我真从来没见过。(发火)要是我们看到您离开这里,我倒可以松一口气了。

沈黛: (取衣服时摇晃不定)我有些头晕。

邢氏: (帮她把衣服取下来)您一活动和弯腰就总是头晕吗?孩子可别在半道上生下来啊!(笑)他把您欺骗了!要是真生了孩子,那这张大支票可就告吹了!他不会想到这事的。(她拿超篮子到后面去。)

【沈黛一动不动地目送着她。随后她望着自己的肚子,抚摸着,脸上露出欢快的笑容。

沈黛: (轻声地)噢,快乐啊!在我的身体内一个小人儿正在形成。现在还看不出什么,可他已经在这儿了。世界在神秘地等待着他。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事了!现在来了一个人们必须刮目相看的人。(她假想把她的儿子介绍给观众)一个飞行员!

欢迎,一个新的征服者!

他征服了无名的群山,无法到达的地带!

越过难以通过的沙漠,

他给人们把信息传递。

[她开始来回踱步,手里领着她的小儿子。

沈黛:来吧,儿子,来看看这世界。这儿,这是一稞树。鞠一躬,向它致意。(她鞠躬)好了,现在你们互相认识了。听,卖水人老王从那边走来了。他是我们的朋友,把手伸给他。别担心。“请给我儿子一杯清水。还是温的呢。”(她把杯子递给他)啊,警察来了!让我们绕过去。也许我们在那边财主费朋先生的花园里能弄到几粒樱桃。别让人看见;来,你这没

有父亲的孩子!(她们小心翼翼地走去,环视四周)别走了,就在这儿,我们藏在草丛里吧。不行,不能拔腿就跑,在这种情况下不能跑。(他要把她拉走,她不肯走)我们得稳当一些。(突然她顺从他了)好吧,要是你想跑掉的话……(她把他举了起来)你够得着樱桃吗?往嘴里放,那儿有好多呢。(她自己吃了一颗他塞在她嘴里的樱桃)味道真好呀。见鬼,警察来了。现在得跑。(她俩逃跑)到马路上了。现在放心了,慢点走,别惹人注意。做出没事的样子……(她领着孩子边走边唱)

一个李子无缘无故

朝一个流浪汉袭来,

可是他特别灵巧,

一张嘴就把李子吞掉。

【卖水人老王走了进来,他手里领着一个小孩,他惊愕地望着沈黛。

沈黛: (对正在咳嗽的老王)啊,老王!您好。

老王: 沈黛,我听说你的处境不好,为了还债你把铺子都卖掉了。这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他在屠宰场跑来跑去,好象是木匠林度的孩子。几个星期以前林度把他的木匠铺卖

掉了,打那以后就每天喝酒。他的几个孩子饿着肚子到处逛来逛去。对他们怎么办?沈黛: (把孩子从老王手中领过来)来吧,小家伙!(面向观众)

嘿,你们听着!一个人在乞求安身之处,

一个人来自明天向你们乞求今朝!

他的朋友就是你们认识的那个征服者,

是个乐善好施的人。

(对老王)他可以住在苏福先生的棚子里,也许我也要去那里。我自己也要生孩子了。但不要跟别人说,要不杨荪知道他就不要我们了。你们到下城去找林度先生,让他到这里来一趟。

老王: 太谢谢你了,沈黛。我知道你会找到地方的。(对孩子说)你看,一个好人总是会想出办法来的。我马上就去把你父亲叫来。(他欲下。)

沈黛: 噢,老王,现在我又想起来了,你的手怎么样了?我本答应要帮你忙的,可是我的表兄……

老王: 不要为我的手操心了。你看,我已学会不用右手就能干活了。我几乎不再用它了。(他做给她看,不用右手也能摆弄他的挑担)你看,我就这么干的。

沈黛: 可别让这只手变僵了啊!把这辆车推去卖些钱,去医院把手治治。我很惭愧,我没有尽到责任。我从理发师那里弄到间棚子,你看怎么办好?

老王: 那些无家可归的现在可以在那里住了,可你自己要保重呵,这比我的手要紧多了。我现在去把木匠找来。(下。)

沈黛: (向他喊)说好啦,跟我一起去医院!

【邢寡妇回来了,一直向她使眼色。

沈黛: 什么事?

邢氏: 您发疯了,您连车子和车上最后的一点东西都送掉了?他的手与您有什么相干?要是理发师知道了,他会把您赶出他的棚子的。洗衣服的钱您还没给我呢!

沈黛: 您干吗发这么大的火?

去逼迫别人,

不觉得太狠心?您额头上

鼓着青筋,是因为过于贫婪。

伸出一只手接受东西

那是轻轻便便。

贪婪地抓住东西却很费劲。

呵,赐予,是种多大的诱惑!

和蔼可亲确是使人感到惬意!

一句好话犹如打个舒服的呵欠。

[邢寡妇悻悻而去。

沈黛: (对孩子)你在这儿坐着,等你爸爸来。(孩手坐在地上。)

[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来到院里,在沈黛的烟铺开张的那天他们曾来拜访过沈黛。他俩费劲地一人扛着一个大麻包。

马妻: 你表兄在哪儿?

沈黛: 他走了。

马妻: 他还回来吗?

沈黛: 不回来了。我没有铺子了。

马妻:这我们知道。我们正因为这个才来的。我们这里有两袋生烟草,这是别人欠我们的。我们求你把这两袋生烟草同你的零星杂物一起运到你的家里去。我们还没有地方放。整天带着这两个麻包在街上转,那就太引人注目了。我想你不会拒绝为我们做这点好事,我们在你的铺子里倒了多大的霉呵。

沈黛: 我愿意为你们效劳。

马富: 要是有人问起你这些麻包是谁的,你就说是你的好了。

沈黛: 谁会来问我呢?

马妻: (眼睛盯着她)比方说警察,警察老爷在存心跟我们作对,要我们倾家荡产。我们把麻包放在哪里?

洗黛: 我不知道,现在我可不想做那些能把我关进监狱的事。

马妻: 这对你来说反正是一回事。那样我们也要损失两麻包烟草。我们全部家当就救出这一点!

【沈黛固执地一声不吭。

马富: 你想想,这些烟草是我们的本钱,可以交给人家加工,我们就靠这点烟草发家呢。

沈黛: 那好吧,我帮你们把麻包藏起来。暂时先把它们放到贮藏室里好了。

[她同他们一起进去。孩子望着他们。他怯生生地东张西望,走到垃圾桶那儿,从里面拣些可吃的东西。沈黛和他们三人返了口来。

马妻: 你很清楚,我们完全靠你啦。

沈黛: 是的。(她望见孩子,惊骇愕然。)

马富: 我们后天到苏福先生家里去看你。

沈黛: 现在你们快走吧,我不舒服。

[她把他们三人推走。三人下。

沈黛: 这孩子饿了。他在垃圾桶里找东西哩。(她把他拉了起来,在下面这段话中说出她对穷孩子们的遭遇的惊恐感情,向观众指着这孩子的黑乎乎的小嘴。她现出果断的神情,决心不让自己的孩子落到如此悲惨的境地)

噢,儿子,噢,飞行员!

你将要来到的是什么样的世界?

他们也要让你

到垃圾桶里去找吃的?

你们看看这张黑乎乎的小嘴!(她指着孩子)

你们怎么对待自己的孩子?

你们对自己身体结出的果实

难道就没有丝毫怜悯?

你们这些不幸的人啊,

难道对自己也毫无同情,

我可要保护我的孩子,我要变成一只老虎。

我目睹了这一幕,从此时起

我要和这些人一刀两段,

起码也要把我的孩子拯救,

否则我决不罢休!

拳打脚踢,撒谎欺骗,

我要把在这臭水沟里学到的浑身解数,

全都用来保护你,儿子,

对你,我慈祥善良,

对别人,如果必要,

我要成为老虎,野兽。

要是必要,我就这样干。

【她下场,变成表兄。

沈黛: (边下场边说)这次还不得不这样做,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沈黛拿着隋大的裤子。正好返回来的邢寡妇好奇地望着她。弟媳和爷爷上。

弟媳: 铺子倒闭了,破东烂西满院都是!落得个如此下场!

邢氏: 这就是轻率和寻欢作乐、自私自利的恶果!车往哪儿推?推下去!到苏福先生的棚子里去,到你们那里去。

弟媳: 她一定会感到奇怪的!我们是来诉苦的!净是些湿漉漉的老鼠洞,地都软咕囔的!理发匠放在里面的肥皂都发霉了,他这才把棚子给她用。“我给你们一个住处,你们看怎

么样?”我们都说,糟透了。

【失业工人上。

失业工人: 沈黛要搬走了,是真的吗?

弟媳: 真的,她想溜掉,还不让别人知道在哪儿。

邢氏: 她破产了,感到羞槐。

失业工人: (激动地)她得去叫她的表兄,你们大家劝劝她,叫她去找她的表兄!只有他还能有些办法。

弟媳: 这是真的!他够小气的了,不过无论如何他可为她保住这爿店铺,她有了这爿店铺才能给我们东西啊!

失业工人: 我不是为我们、而是为她着想。对,就是为了我们,也得把她表兄叫来。

【老王和木匠上。他手上领着两个孩子。

木匠: 我真不知怎么感谢你们大家才好。!(对其他人说〉我们会有一个住处了。

邢氏: 在哪儿?

木匠: 在苏福先生的家里!这个变化是小冯的功劳!你在这儿呵!“这人是来乞求安身之处的。”沈黛姑娘准是这么说的,随后她就给我们弄了个住处。去谢谢你们的哥哥!

【木匠和他的孩子快乐地对孩子鞠躬。

木匠: 求得住处的人,我们感谢你!

[隋大进场。

隋大: 我要问问,你们大家在这儿要干什么?

失业工人: 隋大先生!

老王: 您好,隋大先生!我不知道您已经回来了。您认识木匠林度吧。沈黛小姐答应在苏福先生的家里给他弄个住处。

隋大: 苏福先生的家里没有地方了。

木匠: 那我们不能住在那里了?

隋大: 不能。这地方给了别人了。

弟媳: 那么说我们也得出去罗?

隋大: 恐怕是这样。

弟媳: 那我们这么多人到哪儿去呀?

隋大: (耸耸肩)沈黛小姐已经出门去了,我捉摸她的意思,并不是要把您们大家丢下不管。可是今后这一切可得安排得更合理一些喽。不帮她干活,白吃饭的事不该有了。现在您

们每个人都有机会,老老实实地去干活。沈黛小姐打定了主意,让你们大家都有活干。你们诸位谁现在愿意跟我到苏福先生的家里去,不会一无所得的。

弟媳: 这是不是说,现在我们大家都得为沈黛干活?

隋大: 对。她让诸位加工烟草。仓库里有三包烟草,去拿来!

弟媳: 您不要忘记,我们自己也有过店铺的。我们宁愿为自己干活。我们自己有烟草。隋大: (对失业工人和木匠)也许你们愿意为沈黛干活?你们自己没有烟草。

【木匠和失业工人愁眉苦脸地进去。女房主上。

女房主: 呶,隋大先生,到底是卖不卖啊?我这里有三百块银元。

隋大: 米芝太太,我决定不卖了,现在来签订一份租房合同吧。

女房主: 什么?您怎么一下子不需要给那个飞行员筹款了呢?

隋大: 不需要了。

女房主: 您有房租钱了?

隋大: (把理发师的那张支票从装家什的车上取来填写)我只有一张一万块银元的支票,是苏福先生开出的,他很关心我的表妹。米芝太太,请您仔细看好!给您下半年的房租二百

块银元,今晚六点以前就能收到。米芝太太,对不起,我得干我的事了,我今天非常忙,请您原谅。

女房主: 啊,苏福先生吃飞行员剩的!一万块银元!隋大先生,今天年轻姑娘们的水性杨花和轻浮佻达,真使我惊奇呀。(下。)

【木匠和失业工人扛麻袋上。

木匠: 我不知为什么我得为您扛麻袋。

隋大: 只要我知道为什么就行了,您儿子在这里胃口可真强呐。他要吃饭,林度先生。

弟媳: (看到麻包)我姑夫到这里来过?

邢氏: 对,来过。

弟媳: 原来是这样。我认识这些麻包。这是我们的烟草!

隋大: 最好别这样大喊大叫。这是我的烟草,这烟草全在我库房里,这您是看见的。要是您怀疑,那我们就到警察局去打消您的怀疑。您要去吗?

弟媳: (生气地)不去。

隋大: 看来您自己根本就没有烟叶。到这种地步或许您会抓住沈黛小姐递给您的那只援助的手吧?劳驾,现在请给我指一指,到苏福先生家去怎么走法。

[隋大领着木匠的小儿子下,木匠、木匠的另外几个孩子、弟媳、爷爷、失业工人在后相随。

老王: 隋大不是一个恶人,可是沈黛是个好人。

邢氏: 我不知道。那晒衣服的绳子上少了一条裤子,表兄穿上了。这里一定有文章?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两位老人上场。

老婆子: 沈黛小姐不在吗?

邢氏: (带答不理地)出门去了。

老婆子: 这倒奇怪了。她要给我们东西的呀。

老王: (痛苦地望着自己的手)她也答应帮助我的。我的手已经发僵了。她一定马上就回来的。表兄一向在这儿呆不多久。

邢氏: 对,可不是吗?

过场 卖水人老王的住处

音乐。卖水人老王在梦中对神祗们叙说他的疑惧。三位神祗还一直在云游。他们现出倦容。停了一会儿,神祗向老王转过头去。

老王:众位神明,您们诸位的出现把我惊醒了,刚才我正在做梦,梦见我亲爱的沈黛姑娘困顿万分,正在河中的芦苇荡里挣扎,好多自寻短见的人就是死在那里的。她在那里弯着腰奇怪地摇晃来摇晃去,象是抱着什么软东西似的,可又很重,直把她压得陷到泥潭里去了。我向她呼叫,她对我说,她得把一大捆经卷弄到河对岸去,不能把它弄湿,一湿上面的字就模糊了。我看得很清楚,她肩膀上什么也没有。可是我突然想起来,有次诸位神明正在为找不到住宿的地方犯愁,是沈黛收留了诸位,为了报答她,您们诸位曾答应使她脱离困境的,呕,可怜呀!我很为她担心,这点,我想诸位肯定是知道的。

神祗三: 你有什么好办法?

老王: 把诫律稍稍放松一点,神明。考虑到这是个罪恶的时代,把那捆经卷减轻一些吧,慈悲的神明!

神祗三: 那怎么办好呢,老王,怎么办好呢?

老王: 比方说,只要求用行善去代替爱情,或者……

神祗三: 这样就更加沉重了,你这不幸的人!

老王: 或者用合理去代替正义。

神祗三。 可这就意味着要付出更多的劳动啊!

老王: 那就务须顾及廉耻,只要练达就行!

神祗三: 但这样付出的要更多,你这个灰心丧气的人!

[他们疲倦地继续云游。

隋大的烟厂

在苏福先生家的棚子里,隋大开了一座小烟厂。在栅栏后面,几家人家狼狈不堪地拥挤在一起,蹲在地上,特别是女人和小孩,这些人中间有弟媳、爷爷、木匠和他的孩子。

杨母走到前台,她的儿子杨荪随后。

杨母: (向观众)我得向您们大家说一声,深孚众望的隋大先生用其智慧和严厉把我的儿于从堕落中拯救出来,变成了一个有用的人。这一带的人都知道,隋大先生在牲畜场附近

开办了一座小烟厂,很快就兴旺起来了。三个月前我同我的儿子去找过他。等了不多一会,他就接待了我。

[隋大从工厂冲向杨母走来。

隋大: 杨太太,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杨母: 隋大先生,我想在您这里为我的儿子求个情。警察今早上到我们家,告诉我俩说,您以沈黛小姐的名义控告我们破坏婚约和骗走了二百块银元。

隋大: 完全正确,杨太太。

杨母: 隋大先生,看在神的面上,您不能再发发善心!高抬贵手?钱已经没有了。那个谋求飞行员职位的计划吹了,他在两天之内就把钱花光了。我知道,他是个混蛋。他把我的家

具也卖掉了,想不管我这个老婆子独自到北京去。(她哭)沈黛小姐一度也很看重他的呀。

隋大: 杨荪先生,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杨荪: (阴沉地)钱我已经没有了。

隋大: 杨太太,我表妹出于某些我所不能理解的原因,对您这个堕落的儿子有所不忍,为此,我准备再试试看。我表妹对我说过,她希望他通过诚实的劳动能够改邪归正。您的儿子

可以在我的工厂里得到一个位子。那二百块钱可以慢漫从他的工资里扣除。

杨荪: 这么说,不是监狱就是工厂喽?

隋大: 这取决于您。

杨荪: 我能不能再同沈黛谈谈?

隋大: 不能。

杨荪: 我的劳动地方在哪儿。

杨母: 万分感谢您,隋大先生!您真是太好了,神明会保佑您的。(对杨荪)您已经走到邪路上去了。现在规规矩矩劳动,改邪归正,为你妈妈争口气。

[杨荪随隋大进入工厂。杨太太重新返回台前。

杨母: 对我儿子来说,这头几个星期是很艰苦的。这工作他并不喜欢。他很少有干得出色的时候。直到第三周,一件小事帮助了他。那当儿他和从前的木匠林度在扛烟包。

[杨荪和从前的木匠林度每人扛两捆烟包。

从前的木匠: (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坐在一捆烟包上)我干不下去了,都一把年纪了,干不了这个活。

杨荪: (也坐了下来)那你为什么不把这两捆东西抛到一边去?

从前的木匠: 那我们靠什么活下去?我得有起码的东西来喂养我那几个孩子。要是沈黛小姐看到就好了!她是好心肠的人。

杨荪: 她不是个最坏的女人。要是景况不是这样糟糕的话,那我和她是会情投意合的。我想知道她在哪里。最好我们还是干活吧。这个时候隋大经常要来的。

[他俩站了起来。

杨荪: (看到隋大走来)把那一包递过来。你这个废物!

【杨荪把林度的一包扛了起来。

从前的木匠: 多谢!是呵,要是沈黛小姐在这里,看到你帮助一个老年人,那你会立刻受到宠爱的。啊,可惜呀!

【隋大上。

杨母: 当然隋大先生一眼就看出了谁是喜欢干活的好工人。他来评判了。

隋大: 停停,你们停下来!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只扛一个口袋呀?

从前的木匠: 隋大先生,我今天有点累了,杨荪是好心地在……

隋大: 你回去扛三包烟来,朋友。杨荪能干的,你也能干。杨荪肯干,而你却偷懒。

杨母: (从前的木匠就转去再扛两包烟)隋大先生虽然一句话也没对杨荪说,但他都看在眼里了,星期六发工资的时候

【摆上一张桌子,隋大拿着一小袋钱上场。站在他身旁的是监工、从前的那个失业工人。隋大在发工资,杨荪走到桌前。

监工: 杨荪,六块银元。

杨荪: 请原谅,应该是五块,只发五块银元才对。(他从监工手上把名册拿过来)您看,这里记错了,不是六个劳动日,我有一天没来,被法庭传讯去了。(假惺惺地)不是我挣的钱,我不能要,虽说这工资少得可怜呐!

监工: 那就五块银元!(对隋大)少有的怪事,隋大先生!

隋大: 要是只干了五天的活,那这里怎么给记了六天?

监工: 一定是我弄错了,隋大先生。(冷冷地对杨荪说)这种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隋大: (把杨荪招呼到一边)最近我注意到,您身强力壮,肯为工厂卖力。而今天我看见,您为人还很诚实。监工是不是常犯有损害工厂利益的错误呢?

杨荪: 工人中间有他的熟人,他们都把他看成他们的人。

隋大: 我懂了,他凭自己这份差事在给别人好处呢。给您这份津贴怎么样?

杨荪:不。但或许我又要对您提一提,我也是个有知识的人。您知道,我受过一定的教育。这个监工和所有的工人处得很好,可是他没受过教育,不懂得工厂需要的是什么。隋大先生,给我一个星期的试验期,我相信我能够向您证明,我的知识对您的工厂远比我单纯的体力要有用得多。

杨母: 这话多么不知深浅,但是在当天晚上我对我的儿子说:“你是一个飞行员。好好干,就是干现在的工作,你也会升到天上去的!飞吧,我的鹰!”事实上,知识和教育是能成就

大事的!一个人没有知识和教养怎么能跻身于上等人的行列中呢?我儿子在隋大先生的工厂中真的干出了一番惊人的事业呵!

[杨荪叉着腿站在干活的工人后面。工人从头上传递一篮篮烟草。

杨荪:你们哪象是干活的样子!这篮子得快传!(对一个孩子)你坐在地上,这样可以少占一个位子!喂,你到那边去把烟草压压实!你们这群懒虫,你们这样干活还想领工资?把篮子传快些!真见鬼!老头到一边去,让他跟孩子一起摘烟草去!你们都在这里磨洋工!都听我指挥!(他用手有节奏地拍击着,篮子传得快得多了。)

杨母: 那些没有教养的人,难免不对我的儿子敌视、诽谤,但这都不能阻止他去履行他的职责。

[一个工人哼超了《笫八只大象之歌》。唱副歌时其他工人也加入。

笫八只大象之歌

秦老爷有七只大象,

这儿还有第八只。

那七只桀骜不驯,笫八只温顺听话,

但那七只大象全由第八只监管。

快跑!

秦老爷有一片树林,

天黑前就得把树拔光,

黑夜不久就要降临!

七只大象在拔树垦荒,

秦老爷高坐在第八只大象背上。

这笫八只整天悠悠晃晃在监工,

查看那七只大象垦荒的进展。

快掘快挖!

秦老爷有一片树林,

天黑前就得把树拔光,

黑夜不久就要降临!

七只大象不愿再干了,

他们拔树已拔的厌倦。

秦老爷对它们大发雷霆,

于是就给第八只一瓢大米。

这是什么意思?

秦老爷有一片树林,

天黑前就得把树拔光,

黑夜不久就要降临!

七只大象都没有牙齿,

只有笫八只牙齿完好。

于是它就放肆攻击那七只,

秦老爷站在后面欣赏,开怀大笑。

快干!

秦老爷有一片树林,

天黑前就得把树拔光,

黑夜不久就要降临!

[隋大悠然自得,迈着方步,抽着香烟,向前走来。杨荪笑着同工人一起唱第三段副歌,唱到最后一段就拍击手掌加快速度。

杨母:我们真不知怎么感谢隋大先生才好。他几乎不用任何惩罚,而是以他的严厉和聪明把杨荪身上的一切好东西全发掘出来了!他不象那个众口称赞的表妹,开出各式各样的空头支票,而是逼他去规规矩矩干活。今天杨荪同三个月以前大不一样了。这点您们大家都会承认的吧!老人们说得好呵:“君子若钟,击之则鸣,不击不鸣。”

隋大的烟店

店铺成了办公室,摆有沙发椅,铺着漂亮的地毯。天在下雨。隋大现在发胖了,他正在送别地毯商夫妇。邢寡妇愉快地望着。她穿着鲜艳惹眼的新衣服。

隋大: 很遗憾,我无法告诉您沈黛什么时候回来。

老婆子: 我们今天收到一封信,汇来二百块银元,这是我们过去借给她的。汇款人没有写名字,但这封信一定是沈黛寄来的。我们想给她写封回信,可不知道她的地址。

隋大: 很抱歉,我也不知道。

老头: 那我们走吧。

老婆子: 她总会回来的。

[隋大鞠躬。两个老人惴惴不安地下。

邢氏: 欠他们的钱还得太晚了。现在他们的铺子已经没有了,因为没有钱缴税。

隋大: 那他们为什么不来找我?

邢氏: 人家不愿意到你这儿来呗。他们先是想等沈黛回来,因为他们没有立下凭据。在最因难的日子里,老头发着高烧,老婆子白天夜里都守着他。

隋大: (由于感到不适,只得坐下来)我又头晕了!

邢氏: (扶持他)您已经七个月了!激动对您可没有好处。还幸亏有我,要没有人帮忙,这种事可熬不过来的。!您困难的时候我会给您帮忙的。(她笑了起来。)

隋大: (软弱无力地)那我能指望您了,邢太太?

邢氏: 这没有说的!小事一桩,把领子解开,这会舒服些的。

隋大: (苦恼地)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孩子,邢太太。

邢氏: 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隋大: 我肚子大得太快了,这定会招人注意的。

邢氏: 就推说是吃得好,心情舒畅,心宽体胖嘛。

隋大: 生了小孩怎么办呀?

邢氏: 您每天都要叨咕三次。生了就把孩子托出去,多花点钱托人带好一点。

隋大: 是啊。(畏惧地)可别让孩子看到隋大呀。

邢氏: 决不会的。光让他同沈黛照面好了。

隋大: 可是这地方已经有流言蜚语了!卖水人老王总是胡说八道!老有人在窥测这店铺!

邢氏: 只要理发师不知道,那就不会出事,您喝口水吧。

[杨荪上。他衣着时髦,夹着一个商用皮包。1他惊奇地看到隋大靠在邢寡妇的怀里。

杨荪: 打搅你们了。

隋大: (费力地站了赶来,蹒跚地走到门口)明天见,邢太太:

【邢寡妇戴上她的手套,微笑着下场。

杨荪: 手套!哪来的?怎么回事,干什么用?她勾搭上您了?(隋大没有回答)您也对这种微妙的感情动心了?真滑稽。(他从皮包里拿出一张纸来)不管怎么说,您的身体比过去

差多了,不如过去了。好发脾气,优柔寡断。您病了?买卖不景气。警察局又来了一份公文。他们要关闭工厂。他们说,您在工作间里收容的人太多了,警方最多只允许比规定人数多一倍。您必须采取点措施,隋大先生!

[隋大心不在焉地望了他片刻。随后他走进内室,拿了一个纸袋来,从纸袋里拿出一顶新礼帽,给他丢在写字台上。

隋大: 工厂希望他的代理人穿戴得体面些。

杨荪: 这是您为我买的?

隋大: (冷淡地)试试看合适不合适。

[杨荪惊讶地望了望,把帽子戴上,隋大细细端详,给他把礼帽戴正。

杨荪: 我是您的仆人,您不要又避开我。您今天得同理发师讨论一项新的计划。

隋大: 理发师的条件无法满足。

杨荪: 请您告诉我都是些什么条件?

隋大: (顾左右而吉它)厂棚还都不错呵。

杨荪: 是呀,对那些在里面干活的下贱人是够好的了,可是对烟草来说不够好,要发潮的。在开会之前,我还要同米芝谈谈她的房子。要是我们有了那些房子,就能把那些讨饭的、残

废的、不能干活的撵出去。这些家伙都不太好。有回喝茶时,我摸了摸米芝滚围的膝盖,这下她的房子就只要我们一半价钱了。

隋大: (严厉地)这种事不能干。我希望您以工厂的声望为重,言谈举止要经常留意,做生意就做生意,行为要检点。

杨荪: 您为什么这样激动?难道这一带有什么令人不愉快的流言蜚语吗?

隋大: 我不去管什么流言蜚语。

杨荪: 天恐怕又要下雨了。一下雨您就容易发火,闷闷不乐。我想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老王的声音: (从外面传入)

我得来卖我的水,

可是我却站着淋雨;

为了这点子水,

我跑了好远好远。

现在我来喊:卖水咧!

没有人买水了,

嘴里也不再干渴如火,

更不用抱水痛饮。

杨荪: 是这个该死的卖水的。他又在这里惹是生非了。

老王的声音: (从外面传进)难道在这个城市里就再没有一个好人了吗?在善良的沈黛生活过的地方就没有好人了?几个月前,有天下雨她还买了我一杯水,那天她心里正高兴。她

现在在哪里?没有人看见她吗?没有人听到她的消息吗?有一天晚上她进了这间房子,打这以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杨荪: 要我把他的嘴堵上吗?沈黛在哪里这与他有什么相干!再说我相信,只是为了不让我知道,您才不说。

老王:(进来)隋大先生,我再问您一次,沈黛什么时候回来?她一去就六个月了。(隋大不语)在此期间发生了许多事情,要是她在这里是不会发生的。(隋大仍一直不语)隋大先生,这一带流传着一些谣言,说沈黛一定是遭到了不幸。我们,她的朋友,都非常不安。请您行行好,现在把她的地址告诉我们。

隋大: 王先生,很抱歉,我现在没有时间。您下星期再来吧。

老王: (激动地)可这也太奇怪了,过去那些没有吃的人常在这里领到大米,一段时间以来,每天早上又把米放在门口了。

隋大: 这能说明什么?

老王: 这说明沈黛根本没有走。

隋大: 而是?(老王不语)那让我来答复您吧。她绝对是走了。如果您是沈黛的朋友,王先生,那您尽可能少去打听她的去向。这是我的劝告。

老王: 多么好的劝告!隋大先生,沈黛在她失踪之前告诉过我她怀孕了!

杨荪: 什么?

隋大: (急切地)撒谎!

老王: (一本正经地对隋大)隋大先生,您不要以为,沈黛的朋友真不会去关心她,这是不可能的。一个好人是不会轻易被忘记的。好人可不多啊。(下。)

【隋大惊愕地望着他。随后他很快走进内室。

杨荪: (面向规众)沈黛怀孕了!我高兴死!我被骗了!她一定是立刻就告诉她表兄了,而这个坏蛋毫无疑问马上就把她打发走,说:“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在孩子的父亲知道风声之前,躲开!”这完全是违反常情的,是没有人性的。我

有了一个儿子。一个杨家的人要来到世上了!可出了什么事?这个姑娘不见了,却让我在这受苦!(他怒气冲天)用一顶帽子就能打发我了!(他用脚把帽子乱踩)罪犯!强盗!拐子!姑娘现在身边一定没有人在照看保护!(听到内室有抽泣声。他一声不响地伫立着)这不是有人在哭泣吗?是谁?没有声音了。在内室有谁在哭泣呢?隋大这个狡猾的骗子是不会哭的。那谁在哭呢?每天早上大米还是照样放在门口,这说明什么?姑娘在这里?隋大把她藏了起来?除了她还会有谁在里面哭泣呢?这太令人喜出望外了!她怀孕了,我一定要找到她!

[隋大从内室返回。他走到门口,向外望着雨水。

杨荪: 那么沈黛在哪呢?

隋大: (举起手谛听)等一等!己经九点了。可今天什么消息都没听到。雨下得太大了。杨荪: (嘲弄地)您要听什么消息呢?

隋大: 邮政飞机。

杨荪: 您别开玩笑了。

隋大: 有次人家告诉我,您想开飞机?您还对比感兴趣?

杨荪: 要是您指我现在的职位的话,我对此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您知道,我对夜班可没有什么偏爱。邮政飞行是要值夜班的。工厂嘛,可以说是我心上的一块肉。它是我从前的未婚妻的呵,尽管她离开了此地。她真的走了吗?

隋大: 问这干什么?

杨孙: 或许因为她的事还一直便我牵挂在心。

隋大: 这倒会使我表妹感到兴趣的。

杨荪: 她的事情我也同样不能不管不问,比如说她的行动自由被剥夺了。

隋大: 被谁?

杨荪: 被您!

[静场。

隋大: 在这种情况下,您意欲何为?

杨荪: 或许先就我在工厂中的职位重新研究研究。

隋大: 啊,是这样。如果工厂,也就是我,给您一个适当的职位,那您就能放弃进一步打听您过去的情人的情况?

杨荪: 也许可以。

隋大: 您想在工厂里干什么?

杨荪: 支配一切。我想,比如说,把您一脚踢出去。

隋大: 要是工厂不是把我而是把您一脚踢出去呢?

杨荪: 那我可能会回来的,但不是我一个人。

隋大: 而是?

杨荪: 同警察一道。

隋大: 同警察一道。假定警察在这儿找不到人呢?

杨荪: 那估计他们会到内室里去搜查一番!隋大先生,我对我心上女人的思念是无法排遣开的。我想,我得竭尽全力,使她重新回到我的怀抱。(平静地)她怀孕了,需要一个人在

身边照顾。我必须同卖水人老王谈谈这件事。(下。)

[隋大一动不动地望着他。随后他很快地走进内室。他把沈黛用的各种东西,衣服、内衣及盥洗用具等都拿了出来。他长时间地凝视着沈黛从地毯商那儿买来妁那条围巾。

随后他把所有的东西都包在一起,这时他听到声音,于是把包藏到桌子下面。女房主和苏福进。他们向隋大致意,收起雨伞,脱掉雨靴。

女房主: 快到秋天了,隋大先生。

苏福: 愁人的季节啊。

女房主: 您那漂亮的代理人在哪儿呢?一个可怕的谋杀妇女的罪犯!可在这方面您对他恐怕还不熟悉。当然他善于把他的魔力同他商务上的职责结合在一起,所以您能从中得到好处。

隋大: (鞠躬致意)请坐!

【大家就坐,开始吸烟。

隋大: 朋友们,由于一件未曾预料到的事,它所带来的后果逼使我加速我近来就我的企业的前途所进行的谈判。苏福先生,我的工厂现在遇到了困难。

苏福: 工厂总会遇到困难的呀。

隋大: 可是现在警察局公开威胁要把工厂关闭,如果我不能证明正在谈判一项新的建设计划的话。苏福先生,这工厂.是我表妹的唯一的一宗财产。您对我的表妹一向是极为关心的。

苏福: 隋大先生,我真不愿谈论您那日益扩大的计划。我说要同您表妹共进一顿晚餐,您说您经济上有困难。我拨给您表妹一些房子,用来收容无家可归的人,可您在里面开了一

个工厂。我给了她一张支票,您把它兑现了,而您表妹却不见了。您需要十万块银元,说是我的房子太小。先生,您表妹在哪儿?

隋大: 苏福先生,您不要激动。今天我可以告诉您,她不久就回来。

苏福: 不久?什么时侯?“不久”这个词,几个星期来从您嘴里听的够多的了。

隋大: 我并不要求您重新签字。我只是问问您,如果我的表妹回来了,您是不是会赞助我的计划。

苏福: 我已经跟您谈过不知多少次了,我不再同您打交道,相反我准备同您表妹谈一切问题。可看来您是要从中作梗啊。

隋大: 再不了。

苏福: 那什么时候可以跟您表妹讨论?

隋大: (把握不大地)三个月以后。

苏福; (生气地)那我三个月以后再签字。

隋大: 一切都得准备好呀。

苏福: 隋大,您尽可以把什么都准备好,只要您能肯定这回您表妹真的回来。

隋大: 米芝太太,您是不是准备向警察局证实,我能从您那里买下厂房用地?

女房主: 当然可以,只要您把您的代理人转让给我。这是我的条件,这您已经知道好几个星期了。(对苏福)这个年轻人做买卖很能干,我正需要一个经管人。

隋大: 可您知道,我偏巧现在离不了杨荪先生,因为目前困难成堆,加上近来我的身体又不好。原来我一开始就准备把他转让给您的,但是……

女房主: 啊,又是但是!

[静场。

隋大: 好吧,他明天到您的办公室去听侯吩咐。

苏福: 隋大,我欢迎您做出了这个决定。要是沈黛小姐真回来的话,那这个年轻人在这里是非常不妥当的。我们知道,那时候他对沈黛有过很不好的影晌。

隋大: (躬身致意〉当然。在涉及到我表妹沈黛和杨荪先生这两个问题上,我的态度长期犹豫不决,这是与一个商人不相称的,为此请您们原谅,他们两人一度关系非常密切。

女房主: 可以原谅您。 丨

隋大: (向门口望去)朋友们,那么此事我们就这样谈定了。这个小店以前是很简陋的,过去这一带的穷人都在这里买好心的沈黛的烟,现在我们大家都是沈黛的朋友,在此决定开

办十二家象祥的店铺,今后经售沈黛的好烟。人家对我说,大家都管我叫四川的烟草大王。而实际上,我完全是为我表妹才经营这个工厂的。这工厂是属于她的,是她的孩子的,是她孩子的孩子的。

[从外面传来人群的喧哗声?杨荪、老王和警察进入。

警察: 隋大先生,很遗憾,这一带居民的情绪很激动,逼着我来调查您厂里的人对您的告发。有人告发说,您剥夺了您的表妹沈黛小姐的自由。

隋大: 没那回事。

警察: 杨荪先生证实,他从您办公室后面的内室听到了哭泣声,而这是一个女人的哭泣。

女房主: 这太可笑了。我和苏福先生都是本城有声望的人,我们说的话警察是不会有怀疑的?我们可以作证,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哭声,我们一直在安静地抽烟。

警察: 遗憾的是他们要我来检查一下这可疑的内室。

[隋大打开内室的门,警察弯腰踏在门槛上,向里望望,随即转过身,面带笑容。

警察: 里面确实没有人。

杨荪: (走到警察身边)刚才是有人在哭泣的!(他的目光落到桌子上,桌子底下就是隋大藏的包袱。他跑了过去)这东西刚才还不在这里呢!(他打开包袱,出示沈黛的衣物。)

老王: 这是沈黛的东酉!〈他跑到门口,向外边喊)这儿发现她的衣服了。

警察: (把衣物拿到跟前)您说您的表妹走了。现在在您桌子底下找到了一个包着她东西的包袱。这姑娘到哪里去了,隋大先生?

隋大: 我不知道她的地址。

警察: 这太遗憾了。

人群妁叫喊声: 找到沈黛的东西了!这姑娘让烟草大王谋杀了,尸首不见了。

警察: 隋大先生,得请您跟我到局里去一趟。

隋大: (向房主和苏福鞠躬)先生们,对于这件丑闻,请您们两位原谅。但是四川还有法官。我肯定!事情很快就会得到澄清的。(他先于警察走了出去。)

老王: 一桩可怕的罪行!

杨荪: (惊愕地)那里刚才确实是有人在哭泣的呀

过场 卖水人老王的住处

音乐。神祗最后一次出现在老王的梦里。他们完全变了样。漫长的云游,极度的疲惫和各式各样的恶劣的遭遇,这一切都可以明显地看出来。一个头上的帽子被打掉了,另一个一条腿被捉狐狸的夹子夹了一下,三个神祗都打着赤脚。

老王:您们终于出现了!沈黛的烟厂里发生于可怕的事情,神明!沈黛又走了,已经走了好几个月了!她表兄把什么都霸占了。她表兄今天被逮捕了。据说是他为了侵占她的店铺,竟把她谋害了。但是我不相信,因为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出现了,并对我说,她的表兄把她关了起来。啊,!神明,您们得快点回来把她找到。

神祗一: 这太可怕了。我们的全部努力都化为乌有!我们找到的好人寥寥无几,找到的那几个,他们过的都不象人的生活。我们已经决定不再找了,就是沈黛了。

神祗二: 但她得还一直是个好人才行!

老王: 她肯定是好人,可她现在失踪了!

神祗一: 那一切都完了。

神祗二: 注意举止!

神祗一: 举止有什么用?要是找不到她,我们就得被免职!我们碰到一个什么世界啊,到处是贫困、卑贱和堕落!连这景色也使我们扫兴。漂亮的树木被电线截去了脑袋,山的那边我们看到的是弥漫的硝烟,听到的是大炮的轰鸣,任何地方的好人都经受不住,坚持不了!

神祗三: 啊,卖水的,我们的戒律看来是完蛋了!我们提出的道德规训恐怕都得去掉吧。人们单单为了活命,就够他们忙的了。善良的愿望会把他们带到深渊的边缘,而善良的行动就会把他们推下去。(对另外两个神祗)这个世界是住不得的,这点你们两位一定也看出来了!

神祗一: (激烈的)不,人是没有什么价值的!

神祗三: 那是因为世界太冷酷了!

神祗二: 那是因为人太软弱了!

神祗一: 振作精神!亲爱的,振作精神!弟兄们,我们不应灰心丧气。我们到底还是找到一个,她以前是善良的,并没有变坏,只是现在不见了。我们快去把她找到。一个就够了。我们不是说过吗,只要能找到一个经受住这个世界的,只要有一个,那一切都会变好的。

[他们很快隐去。

法庭

分成几堆:苏福先生和女房主;杨荪和他的母亲;老王,木匠,老爷爷,年轻的妓女,两个老人;邢寡妇;警察;弟媳。

老头: 他的势力太大了。

老王: 他要开设十二处新商店。

木匠: 理发师苏福和女房主米芝都是被告的朋友,法官怎么能秉公而断呢?

弟媳: 昨天晚上有人看见邢寡妇受隋大的委托把一只肥鹅送到法官的厨房里。油一滴滴地从篮子里滴出来呢。

老婆子:(对老王)我们可怜的沈黛再也找不到了。

老王: 是呀,只有神明才能把真相搞清。

警察: 安静!开庭了。

【三个神祗穿着法宫的服装进场。他们从前台走到各自的座位,边走边小声说着话。神舐三: 会露出马脚的。法官的证书伪造得太不象了。

神祗二: 法官的胃突然不舒服,人们对此会有些想法的。

神祗一: 不会的。他吃了半只鹅,胃里当然要不舒服了。

邢氏: 是新法官!

老王: 那太好了!

[神祗三走在最后,他听到老王的话,转过身来,对他微微一笑。三位神祗就座!神祗一用木锤敲着桌子。警察带隋大上,人们向他吹口哨,但隋大庄重地走进。

警察: 您不要感到吃惊。这不是傅义成法官。但新法官看样子也很和善。

[隋大看到众神祗就瘫了下来。

年轻妓女: 怎么啦?烟草大王晕过去了。

弟媳: 是呵,他一见新法官就晕过去了!

老王: 他好象认识法官!这我真不懂是怎么回事。

神祗一:(开始审讯)您是烟草批发商隋大?

隋大: (无力地)是。

神祗一: 您被控谋杀了您的亲表妹沈黛小姐,是为了侵吞她的产业。您认罪吗?

隋大: 没有谋杀。

神祗一: (翻阅案卷)我们先听地段警察说说被告的为人和他表妹的人品。

警察: (上前)听说大家都很喜欢沈黛姑娘,她自己活,也让别人活。隋大先生可大不一样,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姑娘的心很慈善,有时迫使他不得不采取一些严厉的措施。与姑

娘正相反,他依法办事,不循私情,众位大人。他揭露了住在他表妹那里的人是一群小偷;另一回,他在最后关头阻止了他的表妹给人做伪证。我知道隋大先生是一个受人尊重,也尊重法律的公民。

神祗一: 在场的人,还有谁来证明被告不会犯下那种他被控告的不法行为?

[苏福先生和女房主走上前。

警察: (对众神祗耳语)这是苏福先生,一位非常有影晌的人物!

苏福: 隋大先生在城里是一位有声望的商人。他是商业工会的第二主席,是他所在地区的仲裁人。

老王: (插嘴喊叫)是你们搞的!你们同他做生意。

警察: (耳语)一个坏家伙!

女房主: 作为救济协会的主席,我想告诉法庭,隋大先生不仅正在谁备为他的烟草工厂的许多人提供十分理想的厂房,光线充足,有益健康,而且还不断为我们的残废人收容所捐款。

警察: (耳语)这是米芝太太,是法官傅义成的密友!

神祗一: 好,好,现在我们也来听听,是否有人要讲讲被告干了哪些坏事?

【老王、木匠、老夫妇两口子、失业五人、弟媳、年轻妓女走上前。

警察: 这些人都是本区的渣滓!

神祗一: 呶,关于隋大的为人你们都知道些什么?

叫喊声: (乱糟糟地)他使我们破产了!——他勒索过我!——他挑唆我们干坏事!——他剥削无依无靠的人!——撒谎大王!——骗子!——杀人犯!

神祗一: 被告,您有什么说的?

随大:众位大人,我只是拯救了我表妹的生存,别的我都没有干。我每次都是在表妹面临着失去店铺的危险时才来到此地。我来过三次。我并不想留在这里。这最后一次由于种种关系我留了下来。这段时间里我辛辛苦苦,兢兢业业。有人爱上了我表妹,这些乌七八糟的事,都得由我来料理。因此别人怨恨我。

弟媳: 就是你。就说我们的孩子吧,众位大人!(对隋大)我不想谈那些麻袋的事。

隋大: 为什么不谈?为什么不谈?

弟媳: (对众神祗)沈黛给我们提供了住的地方,可他却让人把我们抓了起来。

隋大: 你们偷了烧饼。

弟媳: 现在他倒装出一副挺关心烧饼师傅的烧饼的样子了!其实他是想把烧饼铺据为己有!

隋大: 我的铺子不是收容所,你们这帮自私的人!

弟媳: 可是我们没有地方住呀!

隋大: 你们要得太多了!

老王: 他们两位,(指着两位老人)他们也太自私吗?

老婆子: 我们把节省下的钱存放在沈黛的铺子里。你为什么使我们的铺子倒闭? 隋大:因为我表妹要帮助一个飞行员去开飞机。她让我来筹集这笔钱!

老王: 她也许是这样打算的,但是你想在北京找一个油水大的职位。你觉得店铺不够好。

隋大: 店租太贵了!

邢氏: 这我可以证明。

隋大: 而我表妹对买卖又一窍不通。

邢氏: 是这样!除此以外她还爱上了那个飞行员。

隋大: 难道她不该恋爱吗?

老王: 当然可以!可那你为什么硬逼她去和她所不爱的人,这里的那个理发师结婚?

隋大: 她爱的那个人是个流氓。

老王: 哪个?(他指著杨荪)

杨荪: 他是个流氓,那你为什么还把他安排在你的办公室里?

隋大: 为的是让你改好!

弟媳: 为的使他成为工头!

老王: 他改好了,你不是就把他卖给了她?(他指着女房主)她到处在宣扬。

隋大: 他摸了她的大腿,她才答应给我那些房子。

女房主: 撒谎!您不要再说我的房子了!我不同您打交道了,您这杀人犯!(她羞愧地急下。)

杨荪: (断然地)众位大人,我得为他说句话!

弟媳: 您当然应当说。你是他的雇员嘛。

失业工人: 他是一个最坏的工头,从没有这样坏的,坏透了。

杨荪: 众位大人,不管被告对我怎么样,但他不是杀人犯。在他被捕前几分钟,我听到他店铺后面的内室里有沈黛的声音!

神祗一: (急切地〉那么说她还活着?把你听到的详细讲来。

杨荪: (得意地)哭泣声,众位大人,是哭泣声!

神祗三: 你听得出是沈黛的声音?

杨荪: 绝对是她。她的声音我怎么能不熟悉?

苏福: 是啊,你经常把她弄哭的!

杨荪: 我可是让她生活得很幸福。但是他(指着隋大)要把她卖给你。

隋大: (对杨荪)因为你不爱她!

老王: 不对,那是为了钱!

隋大: 众位大人,可知道要钱是干什么用的?(对杨荪)你要她抛弃她所有的朋友,但是理发师却出钱出房,使穷人可以得到救济。这样她才能做好事,所以我就把她许给了理发

师。

老王: 那么既然签了那张巨额支票,你为什么不让她做好事呢?你为什么把沈黛的朋友都弄到你那肮脏的蒸汽笼似的烟草厂里去呢,烟草大王?

隋大: 这是为了孩子!

木匠: 那我的孩子呢?你把我的孩子都弄到哪里去了呢?

【隋大不语。

老王: 现在你不说话了!神明给了沈黛一爿店铺,做为乐善好施的源泉。可每当她要做好事的时候,你就来了,就不让她做好事。!

隋大: (控制不住自己)要不是那样,这个源泉就会断绝的,你这个笨蛋。

邢氏: 他说得对,众位大人!

老王: 如果从源泉里什么也流不出来,那它又有什么用处?

隋大: 做好事,这意味着破产!

老王: (粗暴地)那么做坏事,这意味着生活过得好,是吗?你把好心的沈黛是怎么整的,你这个坏家伙?神明啊,好人才有几个?但她是好人!那家伙把我的手打断了,她愿为我做

证。现在我为她做证。她是好人,我做证。(他举手起誓。)

神祗三: 你的手怎么了,卖水的?它发僵了啊。

老王: (指着隋大)这件事他是有罪的,他是有罪的!沈黛要给我钱,让我去找医生,可是他来了。你是她的死对头!

隋大: 我是她唯一的朋友!

众人: 她在哪儿?

隋大: 走了。

老王: 到哪凡去了?

隋大: 我不说!

众人: 她为什么走?

隋大: (叫喊)因为她要不走,你们就会把她撕碎!

[突然间静场。

隋大: (瘫在他的椅子上)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把一切解释清楚。只要在场的人都退出去,只留下法官,我准备交代。

众人: 他承认了!他坦白了!

神祗一: (用槌子敲桌子)大家都退下去。

【警察把人带下。

邢氏: (一边下场,一边笑)这场戏可热闹了!

隋大: 他们都出去了?全都出去了?我不能再沉默了。我认出您们了,神明!

神祗二: 你把我们四川的好人弄到哪里去了?

隋大: 那让我向诸位神明承认这可怕的真相吧,我就是诸位的好人!

[他取下面具,脱下衣服,变成沈黛。

神祗二: 沈黛!

沈黛: 对,是我。隋大先生和沈黛,两个都是我。

诸位神明指示:

做好事,可是要活着。

这象闪电一样把我撕成两片。

对别人做好事,自己也要过得好,

怎么能做到这一点,我实在不知道。

助人又自助,这任务对我过于沉重。

啊,这世道真太艰难!充满了灾难和绝望!

你给穷苦人伸出手,会把你的手也扯断!

谁去帮助破产的人,他自己也得倾家荡产!

要是一个人因为没肉吃而死,

他怎能永远不做坏事?

各种各样的东西,我怎么能去把它攫取?

我只能取之自己!但是这样我自己也跟着完蛋!

行善的愿望压得我无处容身。

可我一行不义,

我就有钱有势,食有美味佳肴,穿有绫罗绸锻。

这世道一定出了点毛病。

为什么恶人得到褒奖,

而好人得到的却是严厉的惩治?

在我身上有一种纵容放任自己的欲望!

但我也有一种秘密的诀窍,

因为我的养母用污水为我洗身!

于是我有一双犀利的眼睛。

可是怜悯又使我深为痛苦,

看到苦难我就勃然大怒,

我觉得我身变异形,

我的嘴唇变成兽吻,

行善举,做好事,这种话毫不中听。

可我还是愿成为城郊的一个天使,

馈赠使我感到快乐。

我满面笑容,飘飘如仙浮在云中。

惩罚我吧:我犯下了这一切罪愆,

原因是为了救济我的邻人,

是为了去爱我的情人,

是为了我的小儿子免于饥馑。

对于你们的伟大的使命,神明,

我这可怜的人太渺小不能胜任。

神祗一: (面带惊恐的表情)别说了,你这不幸的人!重新找到了你,我们该是多么高兴!

沈黛: 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们,我是一个坏人,刚才所讲到的一切坏事都是我做的。

神祗一: 你是好人,你做的好事人人都在传颂!

沈黛: 不,那个坏人也是我!

神祗一: 这是一个误会呵!几桩不幸的事情。一两个街坊没有良心,热心得过了头!

神祗二: 下一步她该怎么生活?

神祗一: 她能活下去的!她是一个强者,模样儿漂亮又能经得起磨炼。

神祗二: 可你没听见她刚才讲的那些事吗?

神祗一:(激烈地)莫明真妙,太莫明其妙了!难以置信,真是难以置信!难道我们承认我们的诫律失败了吗?难道该放弃我们的诫律吗?(固执地)决不!难道世界应当改变吗?怎么变?谁来变?不,这一切都是正常的。(他迅速地用槌子敲桌子。根据他的示意,音乐声起。一束玫瑰色的亮光出现)

让我们返回。这小小的世界

把我们桎梏得太紧。你的快乐和烦恼,

使我们喜悦,使我们痛苦。

但是我们在上天会怀念你的,

沈黛,你这个好人。

你在下界用我们的精神生儿育女,

在寒冷的黑夜擎着小灯一盏。

再见了,愿你好自为之!

【根据他的示意,天顶打开。一朵攻瑰状的祥云缓缓降下。众神祗踏彩云冉冉上升。

沈黛: 噢,不要走,神明!不要走呵!不要把我丢下!我怎么有脸去正视那失去自己店铺的两位老人?我怎么有脸去正视卖水人老王的残废的手?我怎么抗拒我所不喜欢的理发师

和我所爱的杨荪?我已怀有身孕,不久小儿子就要降生,他需要抚养呵,我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她急速向门口望去,逼她的那些人拥至门口。

神祗一: 你能的。只要好好地去做,一切都会顺利的!

【证人上。他们惊奇地望着法官踏着祥云冉冉飘升。

老王: 神明降临到我们中间了!快磕头吧!三位最高的神明到四川来寻找一位好人。他们已经找到了她,但是——

神祗一: 不要说什么“但是”!她就在这里!

众: 沈黛!

神祗一:她没有死,她只是藏了起来。她将和你们在一起,她是一个好人!

沈黛: 可是我需要表兄!

神祗一: 不要老去依赖他!

沈黛: 至少每个星期一次!

神祗一: 每个月一次就够了!

沈黛: 噢,不要离开我们,神明!我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哩!我迫

切地需要你们啊!

众神祗: (唱)

神在云中消失(三重唱)

可惜我们不能停留,

顶多不能超过一个钟头。

要是仔细察看,认真端详,

这美好的交班就会消亡。

在金色的亮光里,

你们的身躯投下了阴影。

因此你们应该让我们

返回我们的虚无之中。

沈黛: 救救我呵!

众神祗:

算了,这找寻已经结束,

我们尽快地返回上天,

赞美吧,赞美吧,

赞美这四川好人!

(沈黛绝望地向众神祗伸出双手,众神祗在高空微笑招手,渐渐消失。

收场诗

一个演员走到幕前,他面向观众,怀者歉意,朗诵下面这段收场诗。

演员:

尊敬的观众,现在不要抱怨,

我们知道,这不是真正的收场。

这个金色的传奇,浮现在我们面前,

把它写了下来,结局却如此辛酸。

我们自己也感到失望,感到惊骇:

幕布拉上了|问题才暴露出来。

我们原指望你们,

在我们这里如在家里一样舒畅,

但我们无法把事情隐瞒:

诸位如不包涵,我们就要破产!

或许出于纯粹的恐惧,我们的思路堵塞。

事情业已至此,结局能是怎样?

我们找不到解决办法,给钱亦是枉然。

应当是另一个人?或是另一个世界?

或是另一些神明?或是根本没有他们?

我们是无能为力了,这不是装模作样!

万般无奈,也许只有一条出路:

请你们自己设身处地去想一想,

用什么方法才能帮助好人

去得到一个好的下场。

尊敬的观众,去吧,你自己去找结局:

这结论笃定美好!笃定,笃定!

——剧终

宝贝